次日卯時過半,天剛泛亮,各醫館的掌櫃帶着徒弟,揹着醫箱來到了三生醫館門前。
婧兒、武德軒和方山神醫三人走了出來,兩名護衛雷打不動地緊隨其後,雪蓮、培兒和玉蟬一人肩頭揹着一個醫箱。
一行人來到了柳府門前時,柳奕之將軍與副將以及全知州已在府外等候,兩下客客氣氣見過禮,便帶着各位大夫直奔了軍營。
義診地點放在了兵營練武場。兩名肖家護衛乃是少將軍肖寒的人馬,柳奕之不敢怠慢,一併請他們入了兵營。
辰時,練武場上已有六七百名患病的士兵等候在場內,這些士兵站的東倒西歪相互攙扶,有的索性坐在地上,一個個無精打采,蔫頭耷腦。如若此時有敵人攻打祥州,這些士兵哪裡還有半分戰鬥力?想來不免令人後背發涼。
練武場一側有一排房屋,柳將軍將大夫們帶入了其中一間大廳,裡面已先行擺放了八張桌子,桌上筆墨紙硯俱全,每張桌子前後各有一個凳子。
八位大夫依次坐下,隨行徒弟分立在各自掌櫃的身側,將藥箱打開,取出看診物件。
更爲巧合的是,居然每個人不約而同地都自行帶着一個羊皮水袋,這便是老大夫的經驗了,爲了防止疾病傳染,出診的大夫都會自己隨身攜帶飲用水,尤其像今日這般場景,無數士兵患病,且不知病源的情況下,誰也不敢排除瘟疫傳播的可能性。
便在此時,林醫師從廳外走了進來,他擡眼掃了一圈義診衆大夫,一絲不屑之色從眸中一閃即逝,旋即快步走到柳奕之和全知州面前抱拳道:
“卑職見過柳將軍,見過全大人。”
柳奕之道:“林醫師,你來的正好,大家相互認識一下吧。”
他將林子輝帶到衆大夫面前,朗聲道:“各位大夫,這位便是軍營的醫師林子輝林大夫。”
衆大夫起身抱拳施禮,林子輝下巴微揚,也不言語,只抱拳隨意拱了拱手。
柳奕之道:“林醫師久住祥州,恐怕不用本將軍介紹,也認識這幾位醫館掌櫃了,今日我便帶林醫師認識一位醫家尊者。”
他走到蕭呂子面前,介紹道:“這位便是鼎鼎大名的方山神醫。”
“方山神醫?”林子輝微微一怔,腆着肚子俯視着身材矮小的蕭呂子,眼中閃過一抹嘲笑之色,脣邊斜斜一顫,問道:“你就是方山神醫蕭呂子?聽說蕭呂子不僅醫術高絕,武功還甚是高強,你,當真是蕭呂子?”
語氣中三分取笑七分不敬。柳奕之頓時臉色黑了下來。
而蕭呂子不急不躁,翻起眼皮打量了他一眼,慢條斯理地說道:“老夫看你的眼睛有點問題,打算免費幫你治治。”
話音剛落,毫無徵兆地,指間一根銀針彈出,向林子輝左眼疾射而至,速度快得令人根本無法反應,衆人均驚呼出聲。
柳奕之驚覺出手已是趕之不及,那手尚距離銀針半尺,而銀針已離林子輝左眼不過三寸,林子輝嚇的肝膽俱裂。
便在林子輝七魂飛出六魂的電光火石間,一個身影如影隨形飛躍而至,突然,那銀針的寒光在他眼珠前一寸戛然而止,針上霍然多了兩根短短的手指。
衆人驚魂未定,定睛看去,不知何時,蕭呂子已經貼在了林子輝挺起的肚子前,矮小的蕭呂子高舉一隻手臂,兩根手指間正夾着那枚閃爍着森森寒光的銀針。
林子輝一雙眼球已居中成對眼,盯着那枚細弱蠶絲的銀針,眼睛都不敢眨,彷彿眨一下眼,眼皮都能夾住那森冷的銀針尖,額上的汗珠瞬間滾滾而下。
柳奕之亦是暗自驚懼,萬沒想到自己既不知蕭呂子是如何出手的,也不知他是如何快到追上這銀針飛射的速度夾住銀針的,這快如閃電的身影,這般詭異的武功,這般神行之速當真令人咂舌。
衆人亦是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只有婧兒和武德軒神情自若地瞧着熱鬧。
蕭呂子手指夾着那銀針,仰着頭,一雙小眼珠直勾勾盯着林子輝那雙驚恐的對眼,冷聲道:
“這眼珠子壞了老夫還能幫你醫治,若是心壞了,老夫就得給你動刀子了。”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尤其那刮鍋般刺耳的聲音陰冷森然,令林子輝不寒而慄,汗溼衣襟。
蕭呂子言罷這才撤了手,捏着銀針大搖大擺走回到自己位子上坐下,當他翻起眼皮再次向那林子輝看去時,林子輝戰戰兢兢地抹着額上冷汗,雙腿發軟悄然退至一旁,再不敢擡眼瞧他。
衆人見此驚險場景都暗自抹了一把汗。而婧兒心裡都快笑瘋了,別人不知道蕭呂子的厲害,而她是最清楚的,之前看見林子輝那嘲弄的眼神,婧兒就料到這位林醫師很快就要因爲他的目中無人而付出代價了,若非師父看在柳奕之的面子上手下留情,他的這隻左眼恐怕就瞎了。
這林子輝不過仗着自己是太醫院派來的大夫便自詡高人一等,敢在一衆祥州大夫面前如此囂張跋扈,殊不知這民間的高手比比皆是,如今正好撞在師父這杆槍尖上,好好去去他的傲氣,也好讓他知道什麼叫人上有人。
衆大夫們取了特製的帕子來遮掩口鼻,在腦後打了個結,包括隨行之人,無一例外。
柳將軍悄然瞪了林子輝一眼,對於方纔那驚險的一幕,他似乎不願再提,冷“哼”了一聲,大袖一揮,徑自走到門前,衝着久侯在外的士兵,高聲道:
“將士們,祥州城各醫館的大夫得知將士們抱恙,於心難安,今日,八名大夫特來軍營爲大家看診,大家莫要擁擠, 排好隊依次進入,診好後,大夫開出的方子交由林醫師抓藥煎制。”
“多謝將軍,多謝大夫!”衆將士在門外齊齊抱拳。
隨即將士們陸續進入大廳,在各大夫座前排成八列縱隊,依次看診。
八名大夫望聞問切,極爲仔細,每個人均問了姓名,診出病由後,開出方子,再抄錄一份,一份交於士兵本人,一份自家保存,並由隨從詳細記錄在案。
除去用午飯的時間,其餘時間八名大夫皆不停歇地爲士兵們看診,自辰時起,直至酉時,晚霞初上,最後一名士兵在武德軒處診斷完畢,居然一千多名士兵在一日內全部完成看診,這大大出乎婧兒預料之外。
當林醫師抱着厚厚一摞方子走出門去後,柳奕之和全哲走上前來,衝着八位大夫抱拳,深深一揖。
全哲滿面感激地道:“各位祥州城的大夫,今日辛苦了,原以爲這一千多士兵需要看診兩日,倒不曾想到,一日就完成了,不知士兵們都身患何疾?爲何如此多人患病?”
衆大夫紛紛摘下面上帕子。
武德軒說道:“全大人、柳將軍,我等原以爲士兵們或有感染瘟疫的可能,但從老夫今日診斷來看,不過是些風寒、胃疾、腸炎等常見病,並無疑難雜症,故此增加了看診的速度。”
婧兒頷首道:“我爹所言不錯,看起來皆急症,用兩副藥便可緩解,三五日便可痊癒。”
葉掌櫃也道:“葉某這邊也是這般。”
“對對,老夫這邊也一樣。”
“我這也是啊,並無二致。”
……
全哲納悶道:“如各位所言,既是急症,三五日的藥便能痊癒,爲何這些士兵久病不愈呢?”
柳奕之默然點頭,轉向蕭呂子恭敬抱拳,道:“還請方山神醫指點迷津?”
見這位柳將軍對自己如此尊重,蕭呂子甚爲舒適,口中卻依舊陰陽怪氣道:“我說這位將軍,你這是得罪了誰呀?不整得你人仰馬翻,千金散盡誓不罷休啊。”
一聽此言,柳奕之與全哲皆愣然,不知其所言何意,二人將目光轉向婧兒, 婧兒矜持一笑,道:
“我師父的意思是……他餓了,想讓您請他吃飯呢。”
“吃飯?”柳奕之一怔,隨即反應過來,擡手一拍腦門,道:
“啊,正是正是,時候不早了,想必諸位大夫都餓了,走走走,晚宴早已備好,先去吃飯,吃飯。”
言罷帶着衆人走出了大廳。
婧兒和雪蓮最後離開,當她踏出大廳後腳下微頓,扭頭看了一眼抱着一摞方子匆忙離去的林醫師,暗自奇怪,不是早就見他走了嗎?難道,方纔他並沒有離開?略一猶豫,身後的雪蓮輕挽她手臂,道:
“小姐,快走吧。”
“嗯。”婧兒這才揣着滿腹狐疑隨着衆人離去。
……
晚飯後,一衆大夫將各自記錄的醫案均交給了婧兒,便告辭回家。方山神醫原也不愛與人接觸,也先行回了醫館。
婧兒與武德軒則留了下來。
柳奕之一直對先前蕭呂子那番莫名其妙的話感到好奇,總覺得他是話裡有話,這時只剩下他們幾人,便忍不住問道:
“恕柳某愚鈍,未能明白神醫方纔之言,現下已無旁人,還望二位能爲柳某指點一二。”
全哲亦附和道:“正是如此啊,方山神醫乃是奇人,所言深奧,我等俗人無法參透啊。”
武德軒微微一笑道:“二位大人不必過謙,只是我那師兄素來性情如此,說話古怪,一般人確難通辭達意,老夫與婧兒,也就是與他相處久了,才能略爲知曉其意罷了。”
全哲誠懇抱拳道:“還望武先生和婧兒小姐明言。”
武德軒道:“要說那些士兵啊,都沒什麼大病,不過是普通百姓也常患的小病而已,吃點藥三五日即可痊癒。既是小病,又不傳染,爲何這許多人患病?所以,我師兄說您是得罪了誰,是指背後有人在故意給您下絆子,而您的士兵久病不愈,軍中還得掏錢買藥材,這不就是‘千金散盡’嘛。”
二人至此方恍然大悟。
全哲道:“難道,是有人故意爲之?”
婧兒若有所思,道:“不錯,我師父和我爹所言正是此意,柳將軍,全大人,依婧兒看此事極爲蹊蹺,絕非表面上看的那麼簡單。”
全哲急問:“此話怎講?”
婧兒道:“今日義診後,所有的醫案都在婧兒手中,各位大夫都是行醫多年,診治這些病症極爲拿手,婧兒方纔翻看了一下,大夫們開的方子絕無問題,根據這些藥方,兩日後士兵病情必有起色,屆時,若士兵痊癒,那自是好事,只怕……婧兒心中一直有個疑惑,只是現下也不太好說,還是等兩日後再看吧。”
柳奕之與全哲對視一眼,全哲頷首道:“好,就按照婧兒小姐所言,兩日後咱們再來看結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