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兒內心痛苦不堪,痛到極限反而沒了淚,靜默不語,腳步沉重得像灌了鉛一般,強撐着拖着這幾近僵硬的身軀默默前行。兩名護衛緊隨着她,默默守護。
回到別院,婧兒緩緩走到牀榻邊坐下,只是垂頭呆默不語,雪蓮小心翼翼問道:
“姑娘,您沒事吧?”
此刻,婧兒臉上毫無表情,似乎眼皮都懶得一擡,輕啓朱脣,幽幽道:
“沒事。”
雪蓮一臉憤然道:“沒想到這個少將軍居然如此做派,連自己的岳父都下得去手。”
婧兒靜靜地望着雪蓮,道:“你相信肖寒殺了我爹?”
雪蓮義憤填膺,“當然啊,他可是武將,武將在戰場上都是殺人如麻的,殺個把人對於他們來說可是輕而易舉的,更何況毫無武功的武先生呢。”
婧兒深深地看着她,喃喃道:“輕而易舉,殺人如麻……”
雪蓮道:“姑娘,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你若想報仇就帶着雪蓮,雪蓮幫你。”
“報仇?”婧兒身子一震,須臾,淡然道:“是啊,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姑娘……”
“雪蓮,你回去歇着吧,我想安靜一會兒。”
雪蓮滿面擔憂之色,道:“姑娘,您不要再難過了......”
“出去吧!”
雪蓮訕訕地點了點頭,噘着小嘴兒嘟囔道:
“那,好吧,雪蓮就在門外,姑娘有事就喚我.......”待還想說些什麼,可是一看見婧兒那一動不動的僵硬身軀和冰冷的面色,也就將想說的話又統統嚥了下去,轉身退了出去。
當房中只剩下婧兒一人的時候,婧兒伸手入懷,取出那枚從不離身的金鑲玉簪子來,失神地望着,許久,許久,漸漸地,那如冰凍一般僵硬了的雙眉微微一顫,在眉心中鎖出了一個疙瘩,烏黑的眸中閃出一抹奇怪的神色,她感到此刻,房是空的,心是空的,就連這軀體,也似被掏空了一般,無助、無奈,她想哭卻哭不出來,她想說話,可是嗓子裡乾涸得發不出聲音,只將一雙秀目緊緊盯着手中那枚簪子,無喜無悲無痛無哀,腦中似乎空洞得沒有任何思緒,她甚至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她感到頭很疼,好似手中那枚簪子刺進了她的心臟再狠狠攪動着一般,疼得她幾乎窒息......
就這樣,婧兒如老僧入定一般,一動不動......半個時辰、一個時辰,天色幽黑,房中沒有光亮,黑漆漆、陰沉沉地沒有一絲生機......
“吱嘎”一聲房門的輕響,打破了幽冥般的寂靜。隨着門被輕輕推開,一個散發着昏暗光亮的燈籠先行伸了進來,伴着一陣細瑣的腳步聲,蘇晴兒攙扶着滿面焦色的商齊夫人走了進來。
商齊夫人命雪蓮出去,蘇晴兒緊閉了房門。
“婧兒,孩子啊!”商齊夫人溫柔輕喚。
而泥塑木雕一般的婧兒,好似對她的呼喚渾然不知,依舊泥塑木雕般地一動不動,一雙美麗的秀眼直勾勾盯着手中的一枚簪子失神地望着,眼神卻又空洞無物......
見婧兒目光呆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不言不語不動,商齊夫人緊走兩步上前來,在婧兒身邊輕輕坐下,仔細端詳着她,卻無法從她那呆滯的目光中看到一絲一毫的活力和訊息,商齊夫人心中一痛,輕喚聲:
“孩子。”
擡手輕輕握住婧兒那握着她的手,溫言勸慰:“想哭就哭出來,別憋壞了身子,啊。”
婧兒好似全然沒有聽到她的話,依舊頑石般呆坐着,一動不動。
見婧兒如此,商齊夫人心中好生不是滋味,柔聲道:
“婧兒啊,你不是一直說我像你孃親一樣嗎?殊不知你在老身的眼中、心裡,早就如同我的親生女兒一般了,你有什麼話就跟娘說吧,好孩子,不能再這樣硬撐着了,啊。”
依舊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
商齊夫人這下可真有些急了,心道:這樣可不行,別憋出失心瘋出來。想到此,一咬牙、一狠心,板下臉來高聲喝道:
“武可馨!你給我清醒些!這事真假尚且難辨,你就變成這樣,即便你爹真的有什麼事,如今你爹還在京城,大不了老身陪你一同去一趟京城,去了解事情真相,若武先生當真沒了,你總要去見他最後一面,處理後事吧?你只一味地在此失魂落魄,你是想做個不孝女嗎?”
她這一聲斷喝可謂給了婧兒當頭一棒,婧兒身子猛然一震,豁然驚醒,一雙失神的眼睛向商齊夫人看去,她清晰地看見了商齊夫人那灰白的髮髻,那無情的歲月印刻在面上的痕跡,此刻,這慈眉善目的老婦人的臉上充滿着焦慮和擔心,雙目中滿是痛惜和憐愛,這雙眼睛與自己那逝去的母親又是何等地相像...
想到了母親,婧兒的身子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商齊夫人眼眶一紅,柔聲道:“孩子,想哭就哭吧,啊。”
這一刻,婧兒再難控制,滿心的無助和無奈如火山迸發一般再難抑制,一把抱住商齊夫人“哇”地一聲失聲慟哭,這時的淚水便如泄洪一般再難止住,好似要將身體內的血一同抽乾方纔罷休,這個倔強好強,刀架在脖子上都不皺眉的奇女子,此刻悲切的哭聲令商齊夫人和蘇晴兒都不免動容,見哭興悲,鼻子一酸,落下淚來。
商齊夫人心疼地擁着她的身子,淚如雨下。在那母親溫暖的懷抱中,婧兒放肆地痛痛快快地哭了良久。
直到將心中壓抑的悲憤之情盡皆宣泄出來,這才漸漸緩過神來,抽噎着自商齊夫人懷中抽出身子,一雙紅腫淚目令人觀之不忍。
蘇晴兒取了乾淨帕子遞了過去,婧兒伸手接過,一邊拭去滿面淚痕,一邊哽咽道:
“婧兒失禮了。”
見她情緒漸漸趨於平復,商齊夫人揪着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柔聲道:
“好孩子,哭出來心裡就痛快了,切莫要憋壞了自個兒的身子纔是。”
見婧兒一雙好看的杏眼兒如今又紅又腫,商齊夫人心痛不已,擡手輕輕將她鬢邊有些凌亂的髮絲捋順,口中安慰道:
“孩子啊,誰能沒有個難過的事呢,老身雖不認識你爹爹,但他是婧兒的爹爹,便也如老身的親人一般了,如今聽得你爹噩耗,老身心裡自也不好受的,只是,事發突然,我們誰都不曾料到,這纔在一時之間亂了陣腳,老身覺得,婧兒既然已經哭過來,是不是也該冷靜一下了?”
尚沉浸在悲痛之中的婧兒無力地垂着頭,低聲回道:
“老夫人教訓的是,是婧兒情急之下亂了方寸。”
商齊夫人輕嘆一聲,又說道:“按說,你相公肖寒的品行,斷然不是那種背信棄義,下得了如此狠手的人,老身篤信並非肖寒殺了你爹,此事甚爲蹊蹺啊,其中必有隱情,依老身看......”
“老夫人,”不待商齊夫人說完,婧兒突然出言打斷了她,“此事雖說無人親見,但也絕非空穴來風,如若毫無蛛絲馬跡泄出,外界又如何能這般傳言,就算有何隱情,我爹的死也定然與肖寒脫不了干係,老夫人不用勸慰婧兒了,婧兒心中自是有數。”
商齊夫人道:“要不然,老身陪你去一趟京城,咱們親自去看看怎麼回事。”
“不必了,”婧兒聲音冷地如九天寒冰般凍人心脾:
“我去了難道爹爹能復生嗎?至於肖寒...”她從鼻子裡冷冷地“哼”了一聲,“不見也罷。”
若說對於婧兒突然出奇的鎮靜商齊夫人倒也並無多心,畢竟與婧兒認識這麼久,早知她是個堅強而剛毅的女子,即便遇到此等大事,能保持一份冷靜也不足爲奇。
婧兒站起身來,衝着商齊夫人盈盈一拜,道:“多謝老夫人來看望婧兒,婧兒感激不盡,只是如今婧兒想一個人靜一靜,老夫人還是先請回吧。”
蘇晴兒說道:“老夫人,婧兒小姐心情不好,咱們不如先回去,讓她靜靜,改日再來探望便是。”邊說邊向商齊夫人使着眼色。
商齊夫人只得輕嘆一聲,站起身來,“好吧,那老身就先回去了,婧兒啊,你可要保重身子,切不可胡思亂想,若有何需要隨時喚丫頭來跟老身說,啊。”
婧兒低垂着頭,低聲應着:“多謝老夫人,老夫人慢走。”
這逐客令倒是下的有禮有節,商齊夫人無奈,只得說道:“那,老身這就走了啊。”
又瞧了眼婧兒那張慘白而憔悴的小臉,輕輕搖了搖頭,長嘆一聲,在蘇晴兒的攙扶下轉身離去。
......
這初冬的夜卻似寒冬,房門的一開一合間,蕭風裹挾着陰冷的氣息吹了進來,空氣再次冷凝,婧兒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倒吸一口冷氣,似乎頭腦清醒了一些,挺直了背脊,紅腫的雙眼中再次盈起了一層淚光,她站起身來,在房中緩緩走動,在門柱前停下,盯着那個刻畫的小人久久地看着,漸漸地,小人那鵝蛋型的臉上漸漸白皙豐盈起來......兩條入鬢的長眉,一雙含情鳳眼中星光點點,挺直的鼻翼下脣若施粉,勾起的嘴角,一抹炫目的笑容動人心魄,只微微撇眼間即令人深陷其中難以自拔......
“爲什麼?爲什麼又想起他?”婧兒有些惱火,使勁搖了搖頭,再定睛看去之時,面前已然沒了“他”的影子,只有窗柱上刻着的那個沒有五官的小人兒猶自孤獨而安靜地存在着。一絲失望在心頭滑過,化作了難言的辛酸。
“肖寒,你究竟做了什麼?你快告訴我......”
被淚水醃澤過的聲帶令她的聲音沙啞而無力,她的胸腔被塞的滿滿地,幾乎爆裂,是困惑?是疑慮?是幽怨?還是思念,這一刻,她心亂如麻......
當房中最後一絲燭光熄滅的時候,四周再次陷入一片死一般的黑暗和沉寂,幽暗的房中,婧兒默默地坐在梳妝檯前,手邊蘇晴兒爲她端來的茶水早已涼透,她就這樣泥塑木雕一般一動不動地坐着。
雪蓮義憤填膺的話再次回想在她耳畔,“當然啊,他可是武將,武將在戰場上都是殺人如麻的,殺個把人對於他們來說可是輕而易舉的,更何況毫無武功的武先生呢。”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姑娘,你若想報仇就帶着雪蓮,雪蓮幫你……”
婧兒眉心越蹙越緊,一顆心亦是愈收愈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