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寒將阿俊等人都打發了出去,一雙眼睛始終盯着門前張望,心想,婧兒答應晚些來看望他的,怎麼到現在還沒來?
直到傍晚,婧兒纔在雪蓮的攙扶下,姍姍而來。
“少將軍這裡難得如此清靜。”婧兒走到他身旁坐下。
肖寒見她看上去貌似精神尚佳,但雙眼中卻是掩藏不住的倦容,不免懷疑她是強打精神,擔心地道:“婧兒,你沒事吧?”
婧兒故作輕鬆地道:“我能有什麼事?只是有些乏了,稍後回去睡一覺,到明日就精神抖擻了。倒是你,再不可亂動,你這傷可不輕,腸子都出來了。”
聽得此言,肖寒陡然面露惶恐之色,瞪大了雙眼,低聲驚呼:“哎呀!”
婧兒大驚失色,道:“怎麼了?怎麼了?是傷口疼了嗎?要不要緊?”慌不迭地伸手查看他的腹部。小手卻一把被他攥住,擡眼向他看去時,卻見他雙眉緊蹙,一副很難受的樣子,他喃喃道:
“怪不得我總覺得肚子裡堵的難受,難不成那方山神醫給我的腸子打了個雙花結啊?也不知道他給我腸子漿洗乾淨沒有?”
“漿洗乾淨?”婧兒詫異。
“是啊,”肖寒一臉無辜地望着婧兒,“你想啊,既然我腸子都掉出來了,萬一拖在地上,且不是沾上了泥?不漿洗乾淨就幫我胡亂塞在肚子裡,萬一,再有個一兩隻螞蟻......嘖嘖嘖,那你夫君可就慘了,沒準半年後,你夫君一不小心就生出一窩小螞蟻來,那可怎生了得?”
婧兒鬆了口氣,輕聲斥道:“嚇我一跳!居然又來戲耍於我,就你嘴貧,若真生出一窩螞蟻來,你堂堂湘國少將軍,神龍軍副統領,豈不成了蟻后?”言罷忍不住“噗嗤”一笑。
婧兒這甜甜一笑,剎時令肖寒看直了眼,但見她眼神間波光流動,櫻桃小口中月牙似的皓齒微露,那笑容,如那空谷中悄然綻放的幽蘭,不染人間塵埃一般地純潔無暇,清雅脫俗。
肖寒心中剎時泛起層層漣漪,含情脈脈地凝視着她,柔聲道:“婧兒,許久沒見你這樣笑了。”
“是嗎?”婧兒蒼白的小臉突然泛起一層紅暈,語聲嬌怯。
肖寒慨然嘆道:“漫說是千金難買婧兒一笑,便是要肖寒賣了自己去換取婧兒一笑,肖寒都甘之如飴。”
婧兒笑道:“那就要稱稱看咱們的少將軍幾斤重,賣出去值不值千金了呀?!”
肖寒故作驚訝道:“婧兒,你這是賣豬啊,還稱重……”
“撲哧”一聲笑,雪蓮忍不住捂着嘴樂起來。肖寒這纔想起,這裡還站着個偷偷“看好戲”的人,尷尬地輕咳一聲,隨即衝着雪蓮說道:
“哎,這位小妹妹,這時候不早了,能不能幫我去伙房催催晚飯啊?本將軍剛洗過腸子,如今腹中可是空空如也。”
雪蓮聽得一愣,看看肖寒望着婧兒目不轉睛,再瞧着婧兒含羞帶怯的樣子,頓時明白了,笑盈盈應了聲“是”,轉身退了出去。
見肖寒打發了雪蓮出去,房中就剩下他們二人,婧兒陡然有些害羞,不由得低垂下眼簾,輕聲道:“你還不能吃飯。”
肖寒一愣,“爲什麼?”
婧兒正色道:“不通氣便不能吃飯。”
“通氣?”肖寒茫然不解地望着婧兒,問道:“我與誰通氣?”
婧兒心道:若直接說是“放屁”豈非有辱斯文,眼珠一轉,笑道:“你呀,你跟腸子通氣。”
肖寒故作恍然大悟狀:“哦,明白了,原來文人都是這樣表述的,果然斯文。不過,這事蕭前輩已跟我說過了,這不是想逗逗你開心嘛。”
婧兒瞪了他一眼,小聲嘟囔:“這世間也是沒誰能像你少將軍這樣,都傷成這樣了,還笑得出來。”
隨即面現正色,道:“說件正事吧,我有一事想問問你的意見。”
肖寒道:“婧兒有事就說,你我之間不必見外。”
婧兒輕聲說道:“我想送小翠回祥州安葬。可如今你與商無煬又都傷重成這樣,我也是今晨方纔能下地,此事便都耽擱了,我琢磨着索性讓我爹明日便送小翠回去,不知你怎麼看?”
肖寒問道:“婧兒可回去?”
婧兒搖搖頭,“我不回去,如今商無煬救我一命,我不能丟下他不管,我與師父暫時留下爲他療傷,那小翠的喪事便交於我爹和雪蓮去操持,我師父說山上藥材少,不利於你養傷,明日便讓阿俊到山下爲你僱輛馬車,送你回湔州,我爹操持完小翠的喪事便去湔州找你,在少將軍府有我爹爲你療傷,應該很快便能康復。”
一聽婧兒要自己離開伏龍山,肖寒面色陡然一變,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再讓他與婧兒分開,他心中如何能安?心中一急,脫口而出:
“你不走我也不走。”
他情急之下便欲掙扎起身,卻牽動了傷口,頓時疼得“嘶嘶”直吸冷氣。
婧兒忙扶他躺好,責怪道:“你別急,千萬別再扯開了傷口。”
一陣劇烈的喘息後,肖寒緊緊握着婧兒的小手,面色嚴謹地盯着她,咬着牙,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
“婧兒,你休要再離開我肖寒半步!”
這句話恰似一道溫潤的泉水沁人心脾,婧兒眼中剎時升起一層水霧,她低下頭,似乎不想讓肖寒看見她心中難言的悲涼,許久許久,方輕啓朱脣,柔聲問道:
“你在擔心什麼?”
看着婧兒低垂的眼簾,肖寒心中總有些不踏實的感覺,一種莫名的恐慌讓這位處變不驚的少將軍有些無措,眼中擔憂、焦慮和期待相交集,令他沒來由的心神不寧起來,輕聲說道:
“我、我擔心你的身體,你的傷勢還未痊癒,又要給商無煬醫治,我不放心,我就是想跟你一起回去,咱們還沒拜堂呢,我們一同回去養傷,待傷好了,我們便拜堂成親,你說,好不好?”
聽得他這番話,婧兒心中猛然一痛,像是千萬根針紮在心頭一般,疼得想哭,可是,心中卻有個聲音一直在心底悄悄對提醒她:
“婧兒,你要堅強,你一定要堅強......”
彷彿在強忍着什麼,她咬了咬牙,輕輕一嘆,凝視着肖寒乞求的眼神,攥緊了他的手,脣角劃過一絲暖暖地笑意,說道: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你在想什麼。商無煬對婧兒的確很好,儘管婧兒對他從來都是冷言冷語,可以說,從未給過他一個好臉色瞧,可即便如此,他也一如既往地待我好,而此番,商無煬更是以命相救,你是怕婧兒心智不夠堅定,被他感動了,亦或感其救命之恩而爲他動心?”
肖寒攥緊她的手,眸中閃過一絲苦澀,輕聲道:“婧兒的心肖寒從未質疑過,我只是一刻也不願與婧兒分離了,我們分開的實在太久太久了,婧兒,答應我,要留一起留,要走一起走,好不好?”
望着他那近乎哀求的目光,婧兒苦笑一聲:“可是萬一他有個好歹,我便要揹負愧疚度過一生了......”
肖寒說道:“那不如,將商無煬一同帶走?他也是我的好兄弟,湔州的條件遠比山上好的多,對養傷是有好處的,不是嗎?我們坐馬車一起回去,不過三四日便可到家了。”
婧兒萬萬沒想到,他爲了讓自己跟他回家,居然情願帶着商無煬一同回去。這一刻,她心中越發地五味雜陳,好生不是滋味,若是讓他知道自己現在所做的決定,不知他會不會急得跳起來,故此,她是斷然不會說的。
見婧兒沉默不語,肖寒越發心焦起來,強撐着身子坐起來,一雙俊目滿含期待地望着婧兒,緊緊攥着她的小手哀求道:
“婧兒,你若不跟我回去,我這傷定然是好不了的,嗯?一起回去,好不好?”
望着肖寒那雙可憐巴巴地眼神,一雙劍眉都快擰成了結,手心裡都是汗水,婧兒心中說不出的滋味,天知道她有多麼想跟他說:“好,我們一起回去,從此一生一世一雙人,再不分離。”
若說這曾經是她日日所渴盼的,可事到如今,卻連做這樣的夢都變成了一種奢侈,或許,這原本就是一場夢,短短數月,物是人非,她有着諸多無法述說的難言之隱......
沉下心來思忖片刻,婧兒終於下定了決心,說道:“好。那明日天一亮我們便啓辰返回湔州。”
肖寒對她突然改變了主意感到一絲不安心,忙問道:“真的?”
婧兒眼簾開合,鄭重點頭道:“真的!”
“太好了,婧兒,謝謝你,謝謝你願意跟我回家。正好今日墨然也帶着士兵回祥州了,不日他也會趕去湔州。”
肖寒終於鬆了一口氣,展露了笑顏,將婧兒的手擱在自己滾燙的心口,久久不願放開,似乎一鬆開,婧兒便會如美麗的蝴蝶,展翅飛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