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海寧出事了!”還沒把楊氏打發走,突然有弟子前來稟報。
王淵揮手讓楊氏退去,問道:“何事?”
弟子說:“海寧漁民暴動,把建港工地給圍了。”
王淵問:“曹知縣呢?”
弟子說:“曹知縣在審案,漁民還請了狀師。”
“不會是告我吧?”王淵笑問。
“正是。”弟子道。
呵呵,堂堂浙江總督,被海寧漁民集體告上縣衙了。
明代的餘杭縣,位於杭州城西邊,跟後世的餘杭區完全不是一回事兒。餘杭區的大片土地,此時歸仁和縣管轄,向東接壤海寧縣。
王淵規劃的杭州港,建在仁和縣邊緣地帶,經過水位探測,港口必須佔用海寧縣地盤,並且佔地面積還不小!
明擺着,拆遷工作出了問題。
海寧知縣名叫曹珪,湖廣黃岡人,正德六年進士,跟王淵乃是同年關係。
對於王淵在海寧建港口一事,曹珪非常配合,而且是報復性配合。他被海寧士紳百姓噁心得想死,如今藉着王淵的威勢,趁機狠狠敲打自己治下的刁民。
“餘,險邑也!俗梟而善訟,豪魁伺持長吏,長短一字爲忤,即千方誣詆。故爲邑長於斯者,往往以坐法去,即不坐法去,亦必抵獄。”
上面這段話,翻譯成白話文即:餘杭縣,是一個兇險的地方。民風剽悍而擅長打官司,地方豪強喜歡跟知縣作對。受一點小小的損失,就千方百計向上告發,甚至是誣告。在餘杭縣擔任知縣,往往被刁民告發而撤職,如果不被撤職的話,那一定是進監獄了。
餘杭如此,錢塘如此,海寧也是如此!
常倫擔任錢塘知縣,第一個月就被搞得焦頭爛額。第二個月終於發狠,直接仗殺鎮守太監的心腹,終於把那幫喜歡打官司的刁民鎮住。
現在,海寧縣又開始鬧幺蛾子。
海寧縣衙。
一個四十多歲的狀師,站在縣衙大堂問:“縣尊,敢問官吏挾詐欺公、妄生異議、擾亂成法者,該當何罪?”
曹珪笑道:“當斬。”
狀師問道:“敢問浙江總督王相公,可在官吏之列?”
曹珪笑道:“在。”
狀師再問:“敢問海禁可是成法?”
曹珪笑道:“是。”
狀師立即說:“浙江總督王相公,強徵灘塗、民房以建海港,致使海寧百姓無家可歸,海寧縣內物議洶洶,海禁之策難以維持。是否當斬?”
曹珪笑得更開心:“本官無權審問王總制,你來錯地方了。按察司也無權干涉王總制辦事,你應該去找巡按御史告發。”
狀師昂首挺胸,立於縣衙大堂:“既如此,我只好狀告縣尊。你身爲本縣父母官,只知屈從於上官,不思維護治下百姓生計……”
“告得好!”
曹珪猛拍桌子,挽袖子說:“陳秀才,我忍你很久了。開海乃當今聖上之令,豈能說是擾亂成法。你剛纔說的都是謗君之言,好大的膽子,給我往死裡打。打死勿論!”
狀師被皁吏按住,脫去褲子,當場開始打屁股。
“啪啪啪!”
一連打了二十餘棍,狀師只是冷笑,曹珪被氣得發抖。
負責打屁股的那兩個老吏,技藝非常精湛,看似打得狠毒,其實只傷及皮肉。這些吏員,竟跟狀師是一夥的!
“沒吃飯嗎?”
曹珪大怒,親自下堂,搶過棍來,使勁全身力氣敲打。
“啊!”
狀師終於叫出聲來。
老吏連忙把曹珪攔住,勸道:“縣尊,你對着腰這樣打,會把陳秀才脊樑打斷的。”
曹珪怒道:“放開,本縣就是要把他脊樑打斷!”
主簿突然出聲:“把人轟出去吧。”
皁吏立即將狀師叉出,而曹珪從頭到尾被攔着,竟被主簿和皁吏給控制了。
“好,很好!”曹珪死盯着主簿。
主簿毫不畏懼,反而威脅道:“縣尊,你別忘了自己的所作所爲。”
曹珪冷笑:“有王總制擔着,我還怕那些刁民誣告?”
曹珪剛剛上任不久,便被哄着收了孝敬銀子,從而被抓住把柄當傀儡。這貨還有點道德追求,雖然小貪小贓,卻不願違背原則,更性格剛烈不願受人擺佈。
士紳豪族越是拿捏他,曹珪心裡就越不痛快,這次仗着有王淵撐腰,發誓要狠狠的一雪前恥。
曹珪此刻瞪着主簿:“你等死期已至。快讓開,本官要去海邊視察!”
堂堂知縣,已在海寧做官兩年,卻連個心腹都沒有,以前請的師爺早被他辭退了。曹珪居然得自己去牽驢,然後騎着驢子往海邊跑,正好看到王淵帶一百士卒抵達工地。
“王總制,下官來遲!”曹珪上前拜見。
王淵笑道:“不遲。”
大概有六七百個漁民、農戶,扛着魚叉和鋤頭堵在工地,甚至一些被僱來修港口的工人都在鬧事。
王淵騎馬過去,厲聲說道:“我在海寧所徵之民房、所佔之灘塗,也不過涉及百餘戶人家,爲何有如此多人阻攔建港?難不成都是他們的親戚?補償銀子已經發下去了,足夠你們買地建房,真當我不敢殺人嗎?領頭的是誰,站出來!”
“我!”一個漁民舉着魚叉說,此人袒露胸膛,生得極爲健壯。
“可敢過來?”王淵問。
那漁民走到王淵馬前:“有何不敢?總督也得講道理!”
“鏘!”
只聽長刀出鞘聲,一道刀光閃過,龍雀刀已重新入鞘。
頭顱飛起,血柱沖天,此人站立依舊,竟在數息之後才倒下。
王淵問道:“還有誰要跟本官講理?”
“殺人啦!”
那些鬧事百姓終於反應過來,驚恐大叫着四散而逃。
王淵問:“曹知縣,你覺得是何人所指使?”
曹珪說:“無非陳、查兩家,還有……”
“還有誰?”王淵問。
曹珪說:“還有海寧千戶呂英。海寧縣走私猖獗,杜千戶與士紳、豪商勾結,從中牟利無數,他們是反對開海的。”
王淵頗爲稀奇:“一個千戶就敢跟我對着幹,跟海寧衛指揮使無關嗎?”
曹珪說:“海寧衛的治所在海鹽縣,靠販私鹽就能吃飽,他又何必反對王總制開海?”
王淵冷笑一聲:“曹知縣,帶我去抄家吧,本官正愁銀子不夠用。”
曹珪頓時背心冒汗,哪有動輒就抄家的,而且抄家銀子也不能直接挪用啊。
以什麼罪名抄家?
違制,謀反!
江浙地區的士紳和富商,有一個算一個,百分之百建築違制,而且穿戴也肯定有問題。
朱元璋規定,農民可以穿綢、絹、素紗和棉布,商人只能穿絹和棉布。農民之家,但凡有一人經商,全家都不準穿綢和紗!而那些富商,哪個不是滿身綾羅綢緞?
王淵親自帶兵前往海寧縣城,根本不給陳、查兩家轉移財產的機會。
在清代“一門三閣老,六部五尚書”的海寧陳家,在清代“一門十進士”的海寧查家,直接被王淵一股腦兒給抄掉!
這兩家,目前有人在朝當官,不過就那兩三個而已,並且官職都不怎麼高。
王淵也不便直接殺人,只把家中浮財都抄走,然後把人全部收押,讓浙江三司官員慢慢頭疼去吧。
抄了這兩個士紳家族,王淵又直奔呂衙街。
整整一條街,全都是呂家的,一個千戶竟然如此富裕!
“好啊,很好,”王淵冷笑不已,下令道,“把呂衙街給我全部查封!”
曹珪陰惻惻道:“縣城以東十五里,有個呂衖莊,那裡纔是呂家的祖宅所在。”
王淵大喊:“兒郎們,隨我蕩平呂衖莊!”
曹珪雙手握拳,咬牙冷笑,心想:姓呂的,你也有今天,叫你對本官呼來喝去!
(明天四更,今天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