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勳快步走進王淵的辦公室:“掌部,東安門外聚集八千自閹之人!”
“關我禮部何事?”王淵懶得理會,“太監們如果不收,自有五城兵馬司驅逐。”
李承勳說:“宮中肯定收不下,去年剛收了三千閹人。五城兵馬司便是能驅逐,恐怕也散而復聚,終究是要解決的。總不能,都殺了吧?”
王淵問道:“內閣呢?”
李承勳說:“內閣讓五城兵馬司驅逐。”
王淵笑道:“李侍郎啊,你真會給自己攬事兒,便說打算如何處置吧。”
李承勳說:“工部鐵道司修建鐵路,爲了不驚擾百姓,沒讓順天府徵發徭役,想要招募災民和流民做事。不如,就讓這八千閹人,做那修建鐵路的勞工吧。”
“鐵路修完了呢?”王淵問道。
李承勳說:“鐵路暫定修三條,礙於人力物力,不可能同時修建。修完第一條,繼續讓他們修第二條,掌部恐怕不會滿足於這區區幾條鐵路,今後總有這些閹人的活幹。”
“哈哈,知我者,立卿也,”王淵大笑,“此事你去處理。”
李承勳,字立卿,弘治六年進士。
當初,王淵想讓王陽明進京做戶部尚書,王陽明寫信說自己肺病復發,就推薦了南京刑部左侍郎李承勳。
禮部左侍郎王瓚,轉升工部尚書,李承勳便進京做了禮部左侍郎。
又是一個能打的文官,當初林俊在江西剿匪,卸任不久就又鬧兵變,叛軍活捉江西參政趙士賢,殺死按察副使周憲。
各路官軍因此畏敵不前,時任南昌知府的李承勳,徵召鄉勇跟叛軍打得有來有回。周憲兵敗身亡,部隊潰敗,李承勳單騎來到戰場,迅速收攏潰兵。叛將王奇詐降,李承勳以誠相待,王奇遂心悅誠服ꓹ 潛入叛軍大營發展內應,官軍趁夜突襲大勝。
這場叛亂ꓹ 其實是寧王暗中策劃的,卻被李承勳這個南昌知府平息。寧王憤怒不已,勾結江西鎮守太監黎安ꓹ 改了叛軍首領的供詞,將李承勳捉拿下獄。幸好當時燕忠執掌大理寺ꓹ 纔將李承勳給保住——燕忠是金罍和常倫的伯樂,曾經提拔二人ꓹ 可惜積勞成疾病死了。
王陽明在南京做吏部尚書ꓹ 李承勳在南京做刑部左侍郎,兩人私交非常不錯,李承勳甚至成了心學弟子。
卻說李承勳出了禮部,騎馬直奔東安門,那裡早已交通堵塞。
八千多自閹之人,來自河北、河南、山東各地,都是受災過不下去的苦命人。他們選擇揮刀自宮ꓹ 熬過去細菌感染,沒死的便前往京城ꓹ 希望能被招進宮裡做太監。
可惜去年春天ꓹ 皇宮就招了三千個自閹者ꓹ 哪裡還有他們的差事?
去年冬ꓹ 一萬多閹人匯聚京城,他們互相併不認識ꓹ 只能三三兩兩乞討爲生ꓹ 病死餓死之後只剩這八千多。眼見日子沒發過了ꓹ 突然冒出一個閹人領袖楊春,竟把這八千多人聚集起來到東安門外叩闕。
東安門外的街道ꓹ 已經被閹人給堵死了,還有無數看熱鬧的羣衆。
五城兵馬司的士卒趕來,也只敢提刀捉槍在旁邊警戒,生怕動武之後會釀成大亂。
李承勳騎馬奔至,大喊道:“閒人退散!”
見來了一個大官,圍觀羣衆紛紛閃避,接着復又聚攏繼續看熱鬧。
李承勳都懶得下馬,問道:“這裡何人主事?”
一個武官單膝跪地:“中城兵馬司指揮韓耀,見過……”
李承勳道:“我是禮部左侍郎李承勳。”
韓耀連忙說:“見過李侍郎!”
李承勳說:“沒你的事了,且帶兵回去值守吧。”
韓耀猶豫道:“李侍郎,這些閹人衆多,恐怕鬧出亂子來。”
李承勳懶得跟此人掰扯,喝問衆閹:“誰是領頭的?”
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走出來:“楊春拜見李侍郎!”
李承勳說:“帶上這些人,都跟我出城去,自會給你們一口飯吃。”
楊春能把八千多閹人聚在一起叩闕,自然是不好糊弄的:“敢問李侍郎有何安排?”
李承勳說:“從今往後,你們就是工部鐵道司的僱工,閒時有口糧,忙時有月糧和工錢。”
楊春猶豫道:“草民讀書少,請李侍郎不要誑我。”
李承勳氣得不行:“老子堂堂禮部左侍郎,誑你們作甚?這宮裡去年才招了三千閹人,哪有你們的活路,老子不忍你們餓死才站出來。信與不信,你們自己掂量!”
楊春立即跪拜:“多謝李侍郎恩德!”
楊春一聲令下,八千多閹人齊刷刷站起,其中有十多人負責組織協調,居然頗有秩序的結伴離開。
李承勳慨嘆道:“可惜你自閹了,否則倒有幾分打仗的本事。”
楊春苦笑,他本就是逃亡軍戶,這些本事都從軍中學來的。
歷史上,這事兒也發生過。嘉靖皇帝覺得沒面子,便把楊春及十多個領頭者流放,剩下的閹人強行驅離京城,膽敢留下的直接抓起來論罪。
八千多衣衫襤褸的自宮者,跟在李承勳身後,浩浩蕩蕩前往東郊。
那裡已經招募了千餘流民,蔣信正在組織修建倉庫,未來鐵道司的物資都要存在此地。
聶豹負責鐵路佔地的搬遷安置,目前正在跟各知縣打交道。這事兒涉及許多士紳權貴,肯定是有人不願意的,聶豹自有手段讓他們服軟。畢竟是心學歸寂派的開派宗師之一,聶豹做知縣就能修繕幾萬條水渠,做巡按御史直接幹翻福建鎮守太監和三司,還怕這京郊的勞什子權貴?
徐階負責後勤事務,包括採買石料、木料等各種物資。
王教總攬一應文書工作,同時負責覈對賬目。
王崇去了薊州遵化,那裡後世屬於唐山管轄,此時是北方最大的冶鐵基地(遵化鐵廠),主要生產方式是用煤炭炒煉熟鐵。王淵早就送去了鍊鋼之法,遵化鐵廠卻懶得改革,依舊按照老法子冶鐵,只新建了幾個爐子鍊鋼,煉出的鋼材拿去鑄炮,把朱厚照氣得欲仙欲死。
遵化鐵廠歸工部管轄,專門設有一個工部分司。
王淵派了好幾個人去整頓,一直都收效甚微,因爲從上到下全爛了,鐵廠巨大的利潤牽扯到太多權貴。
現在要修鐵路,總不可能從浙江運鋼材過來,王淵決定徹底把遵化鐵廠搞定。這次,王崇是帶着豹房士卒去的,誰敢亂來直接當場打死,混日子的蛀蟲全部清理乾淨!
王淵說只修三條鐵路,但已經更改計劃要修四條。
首先修築北京到遵化的鐵路,遵化鐵廠製造的鐵軌,就近一路鋪到北京。今後,遵化鐵廠的鋼鐵,便能順着鐵路,源源不斷運輸到京城。
並且,從京城前往大寧都司,正要經過這條道的。從京城前往遼東,官道也要路過薊州。一旦這條鐵路建成,就能加強京城與大寧、遼東的聯繫,具備巨大的政治和軍事作用。修建鐵路的時候,也不用挑選地形路線,順着官道修建即可,一路都還算比較平坦,全程三百多裡而已。
幾位主管官員,還剩張璁和凌夏。
張璁負責總攬全局,協調其他衙門,出什麼事兒也由他頂着,他頂不住了再去找王淵。
凌夏帶着一幫物理門人,負責培訓鐵路工人,教導他們如何修築鐵路,並全程監工和引導。
來到東郊工地,李承勳找到蔣信。
蔣信非常驚訝,問道:“李侍郎,這些人都是?”
“皆爲自閹之人……”李承勳把事情大概解釋一遍。
蔣信頓時高興道:“太好了,我這裡正缺人手。先生(王淵)體恤百姓,不願爲建鐵路徵發民夫,現在又正值春耕,招募不到太多流民。你這八千多人,算是雪中送炭啊。”
李承勳抱拳說:“皆爲苦命人,希望蔣主事善待他們。”
“那是自然,”蔣信笑道,“我也是心學弟子,知道良知爲何物。”
李承勳已經拜入王陽明門下,蔣信是從王陽明轉投王淵的,兩人算起來還是師兄弟。
李承勳掃了一眼工地,驚訝道:“鐵道司的庫房,全部用三合土來建?”
蔣信笑着解釋:“不是打製三合土,他們正在和水泥,用水泥和磚修建庫房。”
王淵穿越之初,就自己搗鼓着燒水泥,無奈爐溫始終不夠,只能弄出來三合土。但鍊鋼時受到啓發,可以使用助燃劑和助熔劑,王淵便讓陸有珍帶着門人繼續研發。
陸有珍,便是至真道士的俗家本名,這貨搞出了尿液制火藥的法子,使得大明的火藥產量大增。他搗鼓了好幾年,不斷嘗試水泥燒製之法,經過無數次改進,水泥已經可以民用了,但還不能拿去修築堤壩。因爲強度不夠,害怕水泥堤壩會垮掉,反而是三合土非常適合造堤壩。
修建工部鐵道司庫房,是水泥第一次民用實踐。
至於石灰廠,在千靈山那邊,跟挖煤的地方相距不遠,勉強也算挖朱厚照的祖墳了。但根據欽天監官員的說法,千靈山沒有挨着大明龍脈,因此一直有官方石灰窯存在,並且歸工部管轄。王淵大筆一揮,直接把幾處石灰窯改建成水泥廠。
有心腹執掌工部,就是這麼省事兒,官方鐵廠和石灰窯,全是工部的下屬機構!
李承勳在工地轉了一圈,觀察咋用水泥和磚砌房子,直至快到傍晚才意猶未盡離開。
至於那八千多閹人,全部成爲鐵道司長期僱工,他們在吃第一頓飯之後就滿足了。因爲鐵道司的紅薯粥很稠,菜湯表面浮着大量的油腥子,這對他們來說絕對屬於美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