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監城,張燈結綵。
蓋州衛、復州衛、金州衛、廣寧右屯衛……以及轄內諸多千戶所軍官,大概有二十多人蔘加王總督的壽宴。
這些將官,或帶兵三五百,或帶兵一兩千,皆爲幫忙鎮壓兵變而來。
衆將一路說笑,被帶到苑馬寺官邸,按照官職大小排列座次。
不多時,王淵和凌相出現,衆將紛紛恭賀壽誕。
王淵抱拳微笑:“感謝各位將軍,能夠帶兵前來相助。雖然兵變已平,但既然都來了,鄙人也想趁機跟諸君熟絡熟絡。鄙人忝爲遼東總督,今後遼東之事,還盼大家能夠多多擔待。”
“王總制客氣了。”
“王總制但有差遣,我等必定捨命相從。”
“王總制天下聞名,一戰破劉六劉七,二戰滅吐魯番國,三戰斬蒙古小王子。如此用兵入神,讓我們這些武人羞愧。今後王總制要打誰,只要說句話,咱們保證萬死不辭!”
“……”
衆將你一言我一語,盡說些場面話和奉承話。
但是,王淵當真了!
咱們王總督笑道:“諸君既如此信賴,那我正好有件事拜託諸君。”
“但憑王總制差遣!”衆將齊喊道。
“不急,先宴飲。”王淵招呼衆將坐下。
酒菜……嗯,沒有酒。
食物陸續端上來,吃的是白麪餅,而且還夾雜着糠麩;喝的是野菜湯,而且還沒啥油水。
王淵端起一碗野菜湯,說道:“去年蓋州大災,今年復州兵變,遼南百姓度日維艱。朝廷發下來的錢糧,大都拿去救濟百姓,還要留些錢購買馬種。今日粗茶淡飯,還望各位將軍不要嫌棄。來,滿飲此碗!”
衆將面面相覷,只能硬着頭皮,舉起野菜湯陪總督喝下。
虧大發了,他們可是都送了賀禮,禮金最少的也在二十兩以上。
王淵又說:“諸君,吃好喝好,不要客氣。”
誰他孃的跟你客氣?
金州衛都指揮同知徐剛,艱難吞嚥着麥麩餅,難吃得差點想要吐出來。
遼南諸衛,金州最富。
整個遼東地區的補給品,都要從旅順口登岸運輸。還有各種各樣的海陸商品,自從走私猖獗之後,也大多在旅順口進行交易。
金州衛的將官們,只要守着旅順口,就能吃香的喝辣的。而且,他們遠離前線,基本不會打仗,哪輩子吃過這種糟爛玩意兒?
王淵掃了一眼,頓時笑問:“徐指揮,可是飯食不合口味?”
徐剛立即猛咬一口,勉強嚼了幾下,便硬生生吞下去,賠笑道:“哪裡,王總制宴飲賓客,便是……咳咳咳咳!”
“快喝湯,別嗆着了,”王淵關切道,“再好吃的東西,也得細嚼慢嚥。這就跟打仗一樣,切記不可急躁,一旦急了就要犯糊塗。”
廣寧右屯衛指揮僉事李通,頓時奉承說:“王總制不愧爲當世第一知兵之人,腹中藏兵百萬,連吃飯都講究兵法。”
“李僉事過譽了。”王淵微笑說。
復州衛指揮同知蔣越,香噴噴吃着麥麩餅,接話道:“李僉事並非過譽,王總制當得起天下第一知兵之人。不說以往的戰陣,便說前些日子兵變,區區四百餘騎,就將上萬譁變軍戶鎮壓。卑職敬王總制一碗!”
“好說,”王淵舉起土陶碗,笑道,“雖然無酒,但今日菜湯管夠。”
每人面前只有兩塊餅,衆將狼吞虎嚥,好不容易給面子吃完。王淵突然又來一句:“山珍海味沒有,麥餅也是管夠。來人啦,再端餅來,請諸位將軍吃餅!”
宴會廳中,集體發愣,一片死寂。
王淵端詳着麥麩餅說:“遼東軍戶,十分艱苦。他們中的許多人,卻是連麥麩都吃不飽,卻是連菜湯都喝不到。每思及此,鄙人都徹夜難寐,我這個總督當得太失職了!”
衆將心中惴惴,不知王淵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也只能感嘆總督大人愛民如子。
王淵將麥麩餅放入口中,坐在那裡細嚼慢嚥,似乎竟美味無比。
衆將不言,等着總督說話。
王淵將一塊餅子吃完,嘆息道:“太祖皇帝定下規制,小旗麾下軍戶逃亡,該旗官降爲普通士卒。上至總旗、百戶、千戶,皆視逃軍多寡,奪俸革職。出征在外者,罪加一等!”
朱厚照的這個規定,沒有任何操作空間,如果嚴格執行的話,全天下的武官都該被降職或撤職。
但是,此爲祖制,關鍵時刻比尚方寶劍還管用。
衆將心頭一緊,彷彿都被餅子噎着了。
王淵繼續說:“鄙人忝爲遼東總督,不僅爲陛下督理馬政,同時也擔負着清軍之責。”
清軍,即清查軍隊,首要職責便是處理逃軍問題。
王淵輕言細語問:“你們麾下,可有逃軍?”
“王總制贖罪,”廣寧右屯衛指揮使李鉞,突然扔下餅子出列,跪在地上說,“廣寧右屯衛連年暴雪大旱,此乃天災,非人力可挽回。軍士們吃不飽飯,自然要外出尋食。我們這些當長官的,總不能強留士卒,讓他們活活餓死。”
金州衛都指揮同知徐剛也說:“天威難測,請王總制寬恕。”
王淵突然笑道:“我不是說你們,且勿焦躁。復州衛將官何在?”
一個指揮同知、兩個指揮僉事,還有五個正副千戶,只能硬着頭皮站出來。
王淵擦拭手上沾着的麥麩,隨口說:“拿下。”
立即有十多個軍士衝進來,將這些復州軍官死死按在地上。
“放開我,老子不服!”
“扣押我等,需有兵部令,姓王的你別壞規矩!”
“王總制,這是何意?”
“王總制息怒。”
“……”
不管是不是復州軍官,此時紛紛發言,被扣住的那幾個更是直接開罵。
王淵盯着其他將領,問道:“你們也想被清軍?不想的話,趁早閉嘴!”
此言一出,那些將領都不說話了,王淵明擺着只收拾復州軍官。
王淵突然起身:“既然吃飽喝足,那各位將軍就隨我去抓人吧。復州指揮使蔡裕,私自役使軍士,肆意侵佔馬場,又兼縱容士卒逃亡。犯下如此罪責,便是能保住性命,也定要革職查辦。本督兵微勢弱,爲防此獠作亂,請諸君爲我助陣。”
無人應答,都不知該咋辦。
“之前你們不是說了嗎?本督但又差遣,你們都萬死不辭,”王淵呵斥道,“難道都是假話!”
“不敢。”衆將跪伏。
王淵又拿出王命旗牌:“誰不願往,可自行留下。”
無人留下,因爲都不傻。
王淵又對那些復州軍官說:“你們當中,恐怕也有無辜之人,受那蔡裕的脅迫和蠱惑。本督,允許你們喊冤,而且對所犯之罪從輕發落。”
幾個軍官互相看看,有人意動,有人搖頭。
王淵笑道:“既然沒有無辜的,那就全部收監。”
“冤枉啊!”
復州衛指揮同知蔣越,本是蔡裕的兒女親家,此刻居然第一個站出來喊冤。
王淵問道:“你有何冤屈?”
蔣越哭喪着臉說:“蔡裕這廝可惡,逼着我侵佔牧場。他是指揮使,我是指揮同知,又怎敢不從?犯下此等大罪,我這些年連覺都睡不好,但又礙於蔡裕之蠻橫威勢,只能被迫同流合污。我要揭發檢舉,蔡裕不但侵佔牧場,役使軍士,還侵佔無數軍田!”
衆將聽得目瞪口呆,這廝也太無恥了,蔡裕可是他的兒女親家。而且,蔡、蔣兩家世代通婚,兩人論起來還算表兄弟。
王淵非常滿意,又問:“還有誰喊冤?”
“我也冤枉!”復州軍官紛紛哀嚎,一個都沒落下。他們全都冤屈得很,是被迫貪贓枉法的,蔡裕強逼着他們幹壞事。
“很好!”
王淵大爲高興:“蔡裕都逼着你們做了什麼,便說出來吧,本督爲你們做主。凌冏卿,你來做書記官,寫完罪狀讓他們簽字畫押。”
還要簽字畫押?
復州軍官癱軟在地,這是要讓他們跟蔡裕徹底決裂,連中途尋機反覆的機會都不給。
(身體不舒服,今天只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