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
雖然家家戶戶張燈結綵,但總是少了一些喜慶。反賊就在京郊數十里外,誰還有心情過年啊?
清晨。
一騎從南方飛馳而來,在城外街巷便開始呼喊:“大捷,大捷!王學士擊破萬餘賊軍,俘虜六千,斬首無數。生擒賊首齊彥名,陣斬賊首劉三、李隆,京師無憂!”
“大捷,大捷!”
城外的居民和商戶,紛紛來到街上,生怕自己耳朵聽錯了。
這些人方是最害怕的,都在城外聚居,沒有城牆保護。反賊還沒打來,京城便已禁止出入,說什麼防止混入奸細。若反賊真來攻城,多半攻不破城池,卻能將他們給禍害了。
通報消息的錦衣衛哨騎,很快來到正陽門外,衝着城內官兵大喊:“快吊我進去。大捷,大捷!王學士擊破萬餘賊軍,俘虜六千,斬首無數。生擒賊首齊彥名,陣斬賊首劉三、李隆,京師無憂!”
城外百姓紛紛聚在此地,聽着哨騎一遍一遍重複,隨即歡聲如雷,四下裡炮竹聲響起。
守城官軍以爲自己聽錯了,又讓哨騎重複了兩邊,這才懸筐將他吊上去查驗身份。
正陽門內,便是六部衙門所在,錦衣衛哨騎繼續一路奔跑呼喊。
首先聽到消息的,是禮部和前軍都督府,接着是戶部和右軍都督府,再下來是吏部和左軍都督府,最後纔是工部、兵部和中軍都督府……錦衣衛屬於天子親軍,從六部門口跑過去之後,依舊沒有停歇下來,而是直接奔向承天門。
出征之前,朱厚照有令,若有捷報,必須直入皇城告之。
此時此刻,朱厚照也沒心情留在豹房,而是跟大佬們一起在東閣辦公。大年三十還辦公,而且親自批閱處理奏章,實在是難爲正德皇帝了。
“皇爺,王學士奏報大捷!”一個太監滿臉帶笑的衝進來。
朱厚照顧不上責怪他失禮,連忙起身問道:“快把報捷之人領進來!”
楊廷和、楊一清、孫交等人面面相覷,臘月二十八出征,三十早晨就回來報捷,中間只隔了兩天兩夜,這平叛速度也太快了吧?
錦衣衛哨騎被領進東閣,跪伏於地說:“啓稟陛下,王學士昨日取得大捷,擊破賊軍主力萬餘人,俘虜六千,斬首無數。生擒賊首齊彥名,陣斬賊首劉三、李隆!”
“襲擾京畿的賊寇全破了?”朱厚照不敢置信。
錦衣衛哨騎說:“有近千賊騎向西逃竄,另有兩三千賊軍步卒潰散於荒野,其餘賊寇全都被陣斬或生擒!”
楊一清都驚呆了,不顧禮儀插話道:“爲何破敵如此迅速?”
朱厚照也槊:“對,你把殺賊經過詳細講來!”
錦衣衛哨騎道:“我等在良鄉縣以北,便遇到一些零散賊寇,二十八日下午斬獲四名賊騎。當天晚上在良鄉城外紮營,二十九日繼續行軍,半路上跟賊寇主力撞上了。這些賊寇膽大包天,他們早知有數千官軍攔截,居然還敢主動前來進攻,看樣子是想要攻打京師!”
“攻打京師?”朱厚照又驚又怒。
楊廷和、楊一清、孫交等人,也是驚怒交加。若沒有王淵阻擊賊軍,京師真的在過年那天被攻城,朝廷必然威嚴掃地,王二郎這次立了潑天大功啊!
其實,就算沒有王淵,反賊也不敢跑來京城,頂多把良鄉縣城給搶了。
朱厚照追問道:“快說,王二郎是如何打仗的?”
錦衣衛哨騎講述道:“賊騎近千,比咱們騎兵更多。王學士爲了防備側翼,調集兩千士卒應對,再留一千士卒爲預備兵力,自己親率三千步卒接敵。賊寇當面兵力有八千,陣型完備,有刀盾、標槍和長槍,而我等只有三千槍兵。”
楊一清問道:“王學士就領着三千士卒,正面擊破八千賊寇?”
錦衣衛哨騎點頭說:“是的,王學士棄馬步戰,獨自一人走在最前方。他對將士們說,他若不退,誰都不許退。全軍就此上下一心,一往無前,沒有一人臨陣退卻。”
朱厚照感慨道:“勇悍無雙,忠心可鑑!”
錦衣衛哨騎又說:“兩軍還未接戰,賊寇便投擲標槍,而且專門對準王學士投去。王學士當場中了兩槍,一槍擦傷手臂,一槍命中胸膛。”
“王二郎負傷了?”朱厚照緊張道。
錦衣衛哨騎說:“王學士拔掉標槍,率領全軍衝擊,臨時變陣攪亂賊寇左右哨,將賊寇前哨精銳一擊而潰,八千賊寇隨即全軍潰敗。又令百餘精騎踏陣,將賊首齊彥名的中軍親衛也殺潰。齊彥名立即騎馬逃走,王學士也騎馬追擊,單騎追敵二十里,在山中將齊彥名生擒。”
“好,好,好!”
朱厚照連聲叫好,隨即哈哈大笑。
錦衣衛哨騎又說:“王學士將齊彥名生擒回來,纔對左右部將說,他好像肋骨斷了,讓人趕快去請接骨大夫。”
皇帝和大佬們瞬間無語,你丫的肋骨斷了,不但率軍三千擊破八千,還追敵二十里生擒賊首,要不要這麼剛猛啊?
朱厚照在驚訝過後,復又問道:“王二郎傷勢沒有大礙吧?”
錦衣衛哨騎搖頭道:“不知。我離營的時候,大夫還未趕到,王學士躺在運送糧草的板車上。他說自己不敢動彈,一動就疼得很,令我先回來報捷,讓全城百姓過一個安穩年。”
朱厚照聽了感動莫名,對內閣大佬說:“諸卿,這就叫忠君體國!”
其實王淵真沒那麼慘,他只是被標槍的力道,震得兩條肋骨發生骨裂。標槍穿破鎖子甲之後,被卡在兩條肋骨之間。
當時沒有什麼症狀,只覺得傷口很痛,一路廝殺和顛簸,這才導致傷勢加重。特別是單手擒下齊彥名,因爲用力過猛,導致骨裂面積擴大,在回來的半路上就撐不住了。
王淵也不想受傷,但誰讓他率軍走在最前面?反賊自然是指着他投擲標槍。
朱厚照想象着王淵的戰鬥場面,心中愈發感慨,對大佬們說:“你們自己想想,這次該怎麼封賞王二郎。”
楊廷和頭疼道:“可升奉直大夫……”
朱厚照立即打斷:“還有呢?立下如此大功,只給升個散階?”
楊廷和整理措詞說:“陛下,王學士真的沒法再升官。可賜田、賜鈔、賜宅……”
“胡說八道!”
朱厚照很少在老師楊廷和麪前暴怒,但此刻是真的忍不住,他粗紅着脖子說:“這是賞賜,還是嘲諷?怎麼也得給個伯爵!”
楊廷和提醒說:“陛下給爵位,王學士可能也不會接受。”
明朝對文官封爵是很忌憚的,若沒有特殊功勳,就敢湊請文官封爵,奏請之人和受封之人全部殺頭。如果真有巨大功勞,那也是死後追封爵位,活着的文官幾乎不能封爵,就算能封,自己也不會接受。
歷史上的王陽明,就是被楊廷和硬給了一個伯爵,從而徹底斷送入閣的機會。王陽明想推都推不掉,最後乾脆辭官了事兒,回家當一個清閒伯爵混日子。
這話讓朱厚照冷靜下來,但不給足封賞,他又覺得無言面對王淵,只能問道:“再想想,該怎麼加封!”
楊一清建議說:“或可封賞其家人,王學士父母健在,其父可爲清貴之官,其母可封誥命。若其還有兄弟,皆可封官。”
朱厚照覺得此法可行,問道:“他有幾個兄弟?”
大佬們全都搖頭,誰關心這種小事啊。
餘本因爲跟王淵同住一個院子,又一起考中一甲進士,很快被叫到東閣來問話。
行禮之後,餘本躬身聽候,滿心歡喜又不知皇帝爲何召見。
朱厚照問:“餘探花,你與王二郎交情如何?”
餘本答道:“頗爲投契。”
朱厚照問:“他家中可有兄弟姊妹?”
餘本愣了愣,搖頭說:“不知。”隨即又說,“雲南進士金罍或許知道,他與王若虛交情最深。”
於是金罍也被叫來,回答道:“臣聽李應說過,王學士有一兄長,名叫王猛,亦爲豪勇之人,曾經與他們一起夜襲賊寇。另有一幼妹,不知年齡和姓名。”
朱厚照笑道:“哈哈,王猛,這名字一聽就勇猛,朝廷又得一勇將矣。可爲貴州衛世襲百戶,着令賜予私田!至於王二郎的父母,你們商量一下怎麼封賞吧。”
楊一清問金罍:“王學士在貴州籍貫何地?”
金罍回憶道:“好像是貴竹長官司。”
楊一清立即說:“王學士的父親,可爲貴竹司苗民官。王學士的母親,可贈五品誥命宜人。若王學士成婚,其妻也應贈與五品誥命。”
得,王淵還沒老婆呢,他未來的老婆就已經有誥命之身了。
至於苗民官,這屬於土司系統的官職,沒有任何品級可言。但在地方上有一些實權,負責協管土著百姓,漢民亦可擔任。
金罍和朝臣都不知道,王淵是扎佐司人,並非貴竹司人,只是爲了戶籍而落在貴竹司。現在可好,王淵的父親王全,莫名其妙成了宋堅的下屬。
而且,還把王淵扶持大哥做土司的計劃給攪黃了。
孫交又說:“可賜王學士京郊良田千畝,京城住宅一處,銀鈔若干,再加祿二十石!”
加祿二十石,看似工資漲得很少,卻帶有特定政治意義。就連張永、谷大用這樣的太監,一次加祿也只有十石、二十石。
朱厚照左思右想,還是覺得虧欠王淵。
王淵立下此等大功,母親和妻子獲贈誥命,只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根本就不是啥真正的封賞。其父擔任沒有品級的苗民官,其兄授賜世襲百戶,王淵自己升個散階、加些俸祿,再給千畝良田和住宅就打發了?
朱厚照想了想說:“破格賞賜王二郎飛魚服,以彰其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