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後來每次想到,我都會感覺頭皮發麻。我接過父親給我小刀,摁住他,親手挖下了他的一隻眼球,放置到了小盒子裡。”
慕章聽的驚呆了,屁股不受控制地已經離開座椅有一個拳頭的距離,忍不住插嘴,“難道這盒子裡放的,就是你父親斷得清的眼球?”
斷不清點點頭,“正是當時我親手摘的那顆。”
慕章疑問,“那是多久前的事情?”
“十二年前。”斷不清答道。
“怎麼可能?”慕章快從椅子上蹦起來了,“這盒中的眼球,看上去好好是剛剛與身體分離的一般,怎麼可能已經保存了十二年?”
斷不清悠悠的一笑,“這的確是十二年前就摘離了身體了,不過你也不用奇怪的。真正奇怪的事情還在後頭呢。”
段慕章是真的好奇了,催他快說。假如不是斷不清在說這一切故事之前,先讓慕章真真切切的親眼看到了那盒中長着二隻瞳孔的眼球,他一定以爲斷不清是瘋了,滿口瘋話在胡說八道。
斷不清繼續說下去,“我當時真的就這樣幹了,並且內心完全不覺得驚悸。父親對我說,這是神物,要我好生保管。然後他就把那個小盒子交給我了,我連看都沒感再往裡多看一眼。”
“那晚,父親告訴了我開天目必須要掌握的原則,其中的一條,就是必須要有強大的靈氣和天賦異於常人的體制。他說他希望我就是那個人,可惜我不是。他說他曾希望自己就是那個人,可是他不能繼續控制了,他的身體的排異性太強,所以這纔是他無休止地重複孤獨痛苦的原因。”
“然後又怎麼樣了”慕章很是焦急。
斷不清又沉默了一小會兒,眼神迷離閃爍,繼續說道,“第二天我醒過來的時候,是睡在父親的臥房裡的,父親好像昨天的一切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眼眶沒有一點點的傷痕。待人處事也恢復了正常。父親說他昨天並不在屋內,而是出外散步去了,回屋去看到我的時候,我已經睡着了。”
“他說他沒有忍心打擾我,就讓我一覺睡到天亮,晚上並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而我的那個受父親多年冷遇的母親,居然對我說了和父親一樣的話,並說那天晚上就是她也和父親在一起。”
“從那天以後,父親告訴我,他很高興看到我恢復了正常,他說我神智失常已經有三年了,他說三年前離開五龍縣的時候,我去和莫邪師告別,一夜未歸,說那以後我就一直處在混沌論亂的狀態下,全家都以爲我得了病。”
“讓我覺得最難以接受的是,母親也說了同樣的話,她也很高興看到我恢復了神智。我徹底的糊塗了,我回到房間,居然真的在我的房間裡,看到了牆上掛着的木質面具,恐怖猙獰的五官,兩隻眼睛是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那黑洞中正向外流淌着鮮血……”
一陣寒氣逼上後脊,慕章對這樣的感覺非常熟悉,頓時感到頭皮略略有些發麻,從後背過脖頸到後腦直達天靈,一根冰線一躥到頂,附近有強大的靈力。
就在斷不清敘述到清醒後父母的怪異表現的瞬間,慕章感覺到了一股靈力逼近。
方向卻不是來自置放重瞳的小盒子中,也不是斷不清,貌似……是來自屋外……
慕章臉上雖未露驚異之色,耳根卻不由自主地抽動了一下,聽的自屋外有人推門而入,那陣寒意頓時充斥滿整個花廳。
“娘!”斷不清突然轉身,對着來人恭敬地施禮,上前攙扶。
慕章也應聲回頭望去,見是一位雍容慈藹的老婦人,顫顫顛顛扶仗而入。慕章趕緊起身行禮。
拿眼角的餘光去看那老婦,但見這婦人穿着十分清淡樸素,上身是皁色斜襟棉布小襖,外罩一領藏青綿夾背,下穿家常百折灰裳,腳上一雙皁黑棉布鞋。走路拖拖沓沓,須扶仗倚牆,顯得蒼老羸弱,而眼神卻犀利矍鑠,正在不斷地上下打量段慕章。
最讓段慕章心頭髮怵的是,這老婦面色慘白,全無生人之色,雖然有薄薄脂粉掩蓋,有微微笑意透出,卻仍然不難看出骨子裡的陰冷氣息。特別是蒼老眼圈的周圍,佈滿黑重之氣,密密皺紋如同刀削斧刻一般,卻反而襯托的她那雙犀利的眼睛,如同不是她自己的一般,顯得過分年輕有神了,似乎完全不應該出現在那樣蒼老的眼眶之中。
慕章何等體質敏感之人,這老婦尚未進門,他已感受到陰風襲背,如今一步跨入花廳,整個屋內都彌散起一陣陰冷寒意,甚至連燭臺的火苗都隨之搖曳了一下。
斷不清攙扶着母親,順手把門關上,攢動的火苗這才穩定下來,他不由得隨口說道,“好冷的風,娘怎麼親自來了?”
那老婦枯柴般的幹手,扶住斷不清的官袍,邊挪蹣跚之步,邊朝着慕章的方向喃喃說道,“這位小哥,就是段三爺麼?老奴有幸給三爺見禮了。”說着福身要拜。
慕章趕緊一步迎上,伸手托住,不肯受禮。正想要說客套之話,手掌隔着衣服剛一接觸到老婦的肘彎,頓時心下一陣虛空,一股麻痹從掌心如通電般順着雙臂過肩襲胸而來。
慕章本能地彈開雙手,倒退了一步,一口寒氣抽到天靈,竟然大腦瞬間空白說不出話來了,只覺得自己心頭正在一緊一緊的猛烈抽動着。
少刻慕章便恢復了鎮定,他自知失禮,趕緊掩飾住驚恐之色假意去搬挪桌椅,讓過老婦人坐下。他偷眼看那老婦表情,竟微微發現,老婦嘴角帶着一絲可怖的笑意,令下頜的細紋呈輻射狀皺波疊傳。
慕章已知這事情必然十分的蹊蹺,前只是聽了斷不清的部分敘述,如今當事人之一的段母居然親自顯身,這故事看來還會有諸多的補充。他此時略略有些混沌,胡亂想到這裡,使勁定一定心神,也陪老婦人一旁坐下。
那老婦坐定,將拄仗斜靠桌邊,說道,“步兒繼續說下去,不用顧我,我特地來解答三少爺心中的疑惑,你若有說的不詳不盡的地方,由爲娘補充。”
說罷便再不看慕章二人,以手託頜,雙目禁閉。
老婦將雙目閉上,慕章才覺得一股暖流,從心臟重新奔流向全身,好比紮緊的口袋突然被解開了繩綁一般,血液繼續供給向四肢和大腦,這才恢復了思考的能力。
段不清繼續說道,“這樣又過了數年,貌似一切都恢復了正常,父親也不再出現怪異的舉止。這一時期,父親的身體已逐漸康復,從早先的虛弱之中擺脫了出來。全家人都逐漸忘記了古怪的雲南往事,只是我常見他看我的時候面帶憂色,我追問他有何心事,他卻從來不對我正面說明。”
“直到有一年秋天,湖南有流民鬧事,傳言湖南有澇災發生,可是朝廷未接到來自地方的報告,於是派父親做爲秘密欽差,前往暗訪,父親去了三個月,去的時候是好好的去的,回來卻是被人擡着回來的。這以後就高燒不斷,一病不起,滿口的胡言亂語,說什麼天懲、**,有時候還伴隨一些奇怪的咒語。”
“再後來他的神志越發的不清醒,又開始在半夜裡狂喊亂叫,所有醫家看了都沒有迴天之術,只道是他在湖南染上了瘟疫,影響了神經,所以產生迷亂;也有說他是中了邪術,也請了僧道做法驅魔,也俱都無效。”
“於是家裡不得已便將他再次單獨隔離起來,然而他的病情卻越來越嚴重,始終不見好轉。這一時期,我又數次看到屋中的木刻面具,眼眶流血,有時血涌如柱,滴落到地板上,啪啪有聲,可是當我試圖去擦拭地板上的血跡時,那血水卻入木而化,完全看不到痕跡。”
慕章凝神屏息地聽着斷不清敘述這一切,並不住得觀察着老婦人的表情,那老婦面孔上完全沒有絲毫的反應,只在斷不清說到滴血面具的時候,眼瞼覆蓋下的眼珠,有明顯的快速左右移動的跡象,好像痙攣顫抖一般,速度非常快,這是一般人在深睡眠情況下,做夢時候纔會表現出來的眼珠的運動。
慕章內心愈加的好奇,只是這時他並不合適插言,繼續聽斷不清說下去。
“再後來父親愈加的虛弱,白天尚偶然能夠清醒,到了夜間便完全無法控制,不斷地持續着種種怪異的表現,不斷地傷害自己的身體,最後終於到了彌留的階段。”
斷不清說到這裡,稍稍停頓,鼻翼抽動,眼眶有淚光閃爍。“當時家中已知無法再把他救回來了,使用了各種辦法,醫石無效,僧道無緣,各種可信不可信的巫術偏方也都用盡,還是回天乏術。在這樣的情況下,終於大家不得不放棄,眼看着他連日常起居都已經完全不能自理了,在將近四天的滴水未進之後,家中開始爲父親準備起後事。”
“然而到了第五天的時候,一大早,父親突然恢復了神志,如同正常人一般,起牀處理公務了,精神狀態竟然好的如同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