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固的空氣裡,隱約可以聞道一縷鏤金香爐裡飄出來的曖昧香氣,若是換了別的時候,這股味道會讓人有種昏昏欲睡的甜膩作用。而此刻,這種氣味完全淹沒在嚴峻的面色和緊張的討論之中,根本無人覺察到它的存在。
大殿仍然金碧輝煌,氣氛卻回到幾年前赫梯人進攻亞述時,那種險惡動盪的不安中,全國半數以上的高官和將軍都齊聚太陽殿,大家所說的話題只有一個……戰爭要開始了。
埃及人和赫梯人一樣難纏,甚至更甚。
埃及的強大是歲月和財富堆積出來的,這個龐大的古國在歷史的舞臺上一直扮演着強者的角色,儘管整個地中海地區的其他國家,興了又衰。但是,埃及卻始終處在一個相對穩定的狀態。
佔據着沙漠裡最長,物產最豐富的尼羅河,埃及人開創了一個不落的文明,在被稱爲“衆神之國”的地方,光輝燦爛的跨走在文明和強大之間。
“埃及目前只出動了四十萬的兵力,但是巴比倫一定會出兵支援,到時候,人數上可能會比我們多。”下游城市的一個統領說道。
“巴比倫能出多少人,三十萬,四十萬,還是五十萬。就算人多過我們,也不值得害怕,他們能勝過亞述戰士嗎?”一位將軍站出來應道,剛硬的面龐帶着輕蔑。
“可是在人數上處於劣勢,對我們沒有好處,以一敵衆,這是兵家大忌。”
“現在能調動的部隊有多少?”冷冷的一個聲音插入兩人有點針鋒相對的交談,兩位將軍立刻禁聲退下。
布索圖上前一步,欠身回答。“底格里斯河沿岸十七個城市的兵力是九十八萬。但是,能調動起來的只有六十五萬,這已經是底線了,城市必須留人防守。”
蹙了蹙眉,沉默,手指輕輕的在椅子包滿華麗珠寶的扶手上敲打着,片刻,沉聲命令道:“將能夠調動的人全部調集到底格里斯河的上游地區,以尼尼微爲中心設置防線。”
“是。”
“不可以。”驀然間,清冽的聲音響起,引來所有人的目光。
“辛莫藍伽將軍,你有什麼意見嗎?”薩米都眯了眯眼,黑色的暗光劃過眼底,他的聲音和他的目光一樣,暗沉裡透着置疑。
頷首,辛莫藍伽掃了一眼周圍的衆人,平靜從容的開口,聲音漠然,一如平常。
“臣有一個看法,如果將六十五萬人調到底格里斯河上游和尼尼微附近,對於上游的人民會是個龐大的負擔,光是那麼多人的吃穿就會成問題,況且受傷的士兵會給上游的城市帶來更多的麻煩,以目前上游城市的情況看來,它們根本負擔不起。”
挑眉,向後一靠,單手支頭,望着臉色平靜安然的辛莫藍伽,薩米都微微沉吟,繼而問道:“那應該怎麼安排?”
“以臣之見,調集三十五萬人到上游和尼尼微附近,其餘的分散安排在中游的幾個城市中,一來可以減少上游的負擔,二來也可以起到抵禦作用。萬一巴比倫不是與埃及一起合攻尼尼微,而是改由從中游偷襲,我們也可以從容的出兵阻擋,不至於太過被動。”
沉默,搭在扶上的手,還是維持着敲擊的動作,只是當辛莫藍伽說出新的部署時,輕輕一停,繼而悠然的繼續之前的節奏。
半晌,薩米都點頭。“好,就按你說的辦,馬上去部署。”
“是。”欠身,辛莫藍伽隱在髮絲間的灰色光芒,輕輕閃動。
“辛莫藍伽,你準備如何安排金獅軍團?”突然,他看着她,問着。
依舊平靜的開口,她早知道薩米都會有此一問,似乎他特別在意那個只有區區二十萬人的金獅軍團。
“金獅的人屬於可以調動的六十五萬人之內,我準備將他們分成兩部分,十萬人在亞述城,十萬人在尼尼微,不知王是否同意?”
“亞述城?爲什麼放在那裡?”
“亞述與尼尼微很近,守備卻一直相對薄弱,我擔心巴比倫會在埃及對我們正面發動進攻時,從幼發拉底河中游潛來襲擊亞述城,一旦亞述城失守,尼尼微的供給會成問題。而且,那也會讓尼尼微與敵人靠的太近。”說完最後一句話,辛莫藍伽擡頭看着薩米都,在他高高在上俯視自己的目光裡,看見一絲異樣的光芒閃過,辛莫藍伽眉梢輕抖,隨即低下頭。
沉吟,良久之後。“可以,就這樣辦吧。”向前走了幾步,停在臺階的邊緣,薩米都的目光重新回到大殿裡衆多官員的身上,精光閃耀,很銳利。
目光掃視全場後,薩米都大聲說道:“埃及人表面上是爲了搶回大神官而來,其實早就想與我們開戰,這次,我們要讓他們見識一下亞述人的厲害,順便收拾了巴比倫,別讓他們總像個蒼蠅一樣,在我們旁邊轉個不停。”
“是,趕走埃及人,踏平巴比倫。”頓時,高大的殿內迴響着宏亮的聲音,如潮水般盪漾開來,驚的窗外樹上的羣鳥震翅亂飛。
翻身下馬,鞭子扔給一邊的侍衛,辛莫藍伽快步向將軍府裡走去,“叫庫侖塔來見我。”語畢,身影已經拐進左側的長廊。
“是。”侍衛拿着鞭子,轉身跑開。
小會議室裡辛莫藍伽坐在鏤空包金的巨大椅子上,單手支着頭,垂在眼前的髮絲在微風中緩緩飄蕩,悠然的視線望着窗外明媚的陽光灑在綠蔭之上,閃耀着通透的瑩綠色澤,紫色的花朵墜在綠蔭之下,散發着淡淡的香味,一派靜謐宜人的畫面。
“將軍,你找我?”庫侖塔的聲音打斷了辛莫藍伽的目光,她看向他,點頭。
“金獅軍團的部署按照我們之前的計劃,有一半在尼尼微,一半去亞述城。王今天已經同意了。”十指交叉,搭在腿上,辛莫藍伽用眼神示意他坐下。
頷首,坐下。“是,我馬上發令,十天後部隊可以到位。”
斂眼,沉默,玩轉着戴在食指上的金戒,精美的紋路在指間轉動,隨着陽光泛起一絲寒光,折射進她灰色眼底,更添一層冰霜。
“今晚,送艾希雅和阿述新帕去迦帕,挑一些侍衛化妝成村民在附近保護他們。”擡眸,辛莫藍伽的眼底幽然劃過一絲銀茫,令庫侖塔微微一怔。
“迦帕?”
“那裡離尼尼微不遠,也隱蔽,他們在那裡比在將軍府安全。等天黑透了,半夜就出發,你快去安排。”她忽地起身,望了一眼滿臉疑雲的庫侖塔,徑自繞過桌子朝門走去。
“是,我馬上去安排。”看着即將消失在門邊陽光中的高挑背影,庫侖塔纔回過神,匆匆答道。
門外吹進一陣熱風,帷幕一陣沙沙的響動,門邊的陽光靜靜的流瀉進屋內,在庫侖塔皺起的眉間,留下一絲擔憂的碎影。
“我不走。”甩開辛莫藍伽的手,艾希雅猛然站起身,低頭看着她,蹙眉。
輕聲嘆息,閉了閉眼,再睜開時一層無奈的光芒浮動在灰色的瞳仁中。看着艾希雅纖細的手,重新握進手裡,不理會她輕微的掙扎,拉着她坐在自己腿上,頭一歪靠上她的肩,又是一聲輕輕的嘆息。
“聽話,迦帕離尼尼微很近,你和阿述新帕去那裡住一陣子,等解決了埃及的事情,我就接你回來。”聲音透出她的疲憊,不是身體上的,是心裡的。
稍稍拉開兩人間的距離,因爲辛莫藍伽的氣息灑在她的皮膚上,會讓她思維遲緩,無奈她緊緊環在她腰上的手臂如同鐵箍,艾希雅只能推開她的頭,望進那片灰色的迷霧。
“爲什麼要送我們走?是因爲打仗嗎?我要在這裡等蒙西斯特來,我要去見他,勸他撤兵。”
笑了笑,而艾希雅卻在剎那間,從辛莫藍伽的笑容中捕捉到一絲無奈,雖然,那表情稍縱即逝。“你認爲王會放你去見蒙西斯特嗎?一旦我上了戰場,將軍府裡就沒有人可以保護你,王也許會趁這個時候帶走你。艾希雅,別讓我擔心,今晚,你必須走。”
聽到這裡,艾希雅心中猛然一驚。
“如果薩米都來將軍府找我,發現我不在了,你怎麼辦?”
細長的睫毛一顫,辛莫藍伽的眼裡有一絲古怪的光,隨即笑着說:“兩軍開戰在即,王難道能牽怒殺了自己的主帥嗎?”
艾希雅一愣。
注視着辛莫草藍伽俊秀的眼,那裡的目光很平靜,沒有一絲溫度的平靜。不語,一動不動地看着她此刻似乎變得有點陌生的眼神。
半晌,她輕輕的開口,“我不想離開你。”溫柔如水的聲音在辛莫藍伽的耳邊輕輕流過,撫平了忽而有些悲傷的神智。
“艾希雅……”一聲嘆息,菸灰的色澤沉澱眼底幻化作一波溫和無奈的柔霧,她擡手扣住了她輕顫的下顎,忽然伏身吻住了艾希雅的脣。
陽光從露臺飄來,變得稀薄朦朧,微風裡漾起一波熱浪隨着流動的空氣自兩人身上散發開來,彷彿香片殘留在空氣中的最後一縷香氣,嫵媚繚繞,滲着醉人的醇美使人忘記了即將來臨的一切。
辛莫藍伽的腰帶在艾希雅的指下鬆開,滑落,艾希雅微微喘息的脣移到她的耳畔,透着悲傷的聲音隨着灼熱的呼吸潛進她的耳中,卻冰涼。
“要來接我,我要看見好好的你。”
眼神暗下,迷濛的眼裡升騰起深灰色的霧氣,逐漸蔓延全身。
“好。”這個字消失在艾希雅的脣邊,那種急切索求又小心翼翼的呵護。
一抹冰涼停在頸前,艾希雅一怔,低頭看去,驚。
“物歸原主了。”挑眉笑的妖冶,飽滿透着水色的脣又貼上艾希雅細白的頸項,留下點點暗紅色的痕跡,如血入雪,襯着荷魯斯之眼泛出一層魔魅詭異的綠光。
心底被什麼東西脹滿了,快要爆炸的鈍痛,身體卻輕盈的好像馬上就能飛起來,環着辛莫藍伽的肩,艾希雅用下顎蹭着她柔軟細膩的捲髮,麻癢的感覺如同此刻身體被呼喚而出的本能。
裙子滑落肩頭,半墜半掛在彎曲的手臂上,雪白的肩上那片交錯的疤痕在皮膚逐漸染上一層紅暈後,怒放出妖嬈不羈的色澤,在荷魯斯之眼崩射出一片薄綠色的同時,媚的就像披着淡綠色鱗片的蛇,纏繞閃動在艾希雅與辛莫藍伽交疊的身軀上,極致的妖冶,極致的蒼涼……
簡陋的馬車,看上去就是普通商人乘坐的那種灰黃色粗布蓬頂的車子,停在將軍府後院的一處僻靜的小巷裡,車邊只有一個車伕和庫侖塔,幽暗混濁的光線使小巷子看起來透着股詭異的感覺。
拉着艾希雅的手,十指交纏扣的很緊,身後跟着一臉不情願的阿述新帕。自從知道要去迦帕後,他稚嫩的小臉上就開始濃雲密佈,他的反應沒有艾希雅大,只是簡單問了幾個問題後,便同意離開,這倒讓辛莫藍伽有些奇怪,如果換了平時,他一定會鬧着不肯走,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安靜聽話。
“阿述新帕,照顧好自己,替我保護艾希雅。”看着阿述新帕上車,辛藍莫藍伽伸出手揉了揉他的頭髮,他不滿的偏開頭,一聲不響的鑽進車裡。
扶着艾希雅坐到車邊,給她又整理了一遍斗篷,辛莫藍伽俯在她耳邊低低說了幾句,艾希雅乖巧的點頭,淡淡的哀愁在眼底化開,她深深望了一眼辛莫藍伽,坐進車裡。
“一定要小心,其他的人安排好了嗎?”她轉身,看着平民打扮的庫侖塔問道。
“都安排好了,將軍放心,天色不早了,我們走了。”
眼神輕閃,她點了點頭,視線移向馬車,片刻後,揮了揮手。
看着漸漸消失在小巷盡頭的馬車,辛莫藍伽矗立良久,直到一股風盤旋着從身邊擦過,空寂的巷子裡發出如嗚咽一般的鳴聲,她才猛然一驚,邁步的同時,身影在門口吹進的微風裡消散。
但願,她的決定是對的……辛莫藍伽在心裡無數次的重複這句話,卻發現隨着重複次數的增加,這句話蒼白的就像庭院裡石頭上的月光,虛幻的只要一陣風就可以打散,而她的心也只需要那個少女的一滴淚便可輕易的破碎……
未知,是即將來臨的戰場,亦或是來自於亞述王薩米都叵測的眼神,捉摸不定的風中,隱隱懸浮着一絲危險的氣息,若遠又近……
“女人,想哭就哭吧,別忍着了。”雙手背在腦後,阿述新帕躺在車裡,瞥了一眼艾希雅的側臉,繼而閉上了眼。
斂着眼,手指輕輕撫摸着胸前的荷魯斯之眼,潤滑的寶石已經滲透進了辛莫藍伽的溫度,在指尖無意識的摩擦下,如同那些個深入骨髓的記憶般在身體裡翻騰氾濫。
“喂,你和辛莫藍伽,你們……嗯……”昏暗顛簸的車內,阿述新帕結結巴巴的開口,“唉,真是的,你們非要搞到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們的關係嗎?”他忽然有些憤然的說,還稍帶着些無奈。
“什麼?”
舒服的躺着,翹着腿,他睨了她一眼,視線從她的臉滑到她的頸子,隨即燙着了般跳開,直直的盯着車頂。
忽然意識到阿述新帕指的是什麼,艾希雅臉上一熱,拉緊斗篷蓋上頸項。“小孩子,別管大人的事情。”她輕聲說了一句,從晃動的車簾看着外面,一片黑暗,依稀會有火光經過車外,片刻又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鼻子發出輕挑的“哼”聲,阿述新帕抖着腿,挑了挑眉,孩童稚氣的臉上已經模糊能看出一些屬於少年的英俊。“我小?你多大?十二,還是十三?”
“十四。”
“也就比我大四歲,還說我是孩子,我怎麼看,你都和我差不多。”
“比你大幾歲不重要,重要的是比你大,你要喊我姐姐。”外面的街道越來越僻靜,甚至變得零散,看樣快要出城了。
“喊你姐姐?你少得意忘形了,女人。”
笑了笑,艾希雅不在與他爭下去,單手托腮,目光逐漸渙散,不知是因爲疲倦,還是因爲顛簸,她好懷念那張大牀,還有窩在辛莫藍伽懷裡的感覺,溫暖,舒服,安全。
這才離開多久,她已經開始想她了,想念那日夜糾葛的纏綿,想念她淡笑不語時閃耀的灰色眸子,想念從她那片薄薄的脣裡說出的情話,想念……她真無藥可救了,艾希雅自嘲的笑着。
悽迷無奈的笑容在艾希雅的脣邊綻開時,阿述新帕翻了翻白眼,嘆了口氣,轉過臉,閉上眼兀自小睡去了。
女人,真是奇怪又沒救的生物……他在心底這樣告訴自己,以後一定少招惹女人,免得也給自己找來這種想甩掉又捨不得的漂亮麻煩。
作者有話要說:小辛失蹤的三天,除了去調動軍隊,還爲小艾安排了一個處所,呵呵,之前大有猜來猜去的,現在明白了吧。
分別了,這一別,生死就難料了,唉~~~~~~~秋很傷心的說。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