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不足以形容此刻的氣氛，確切的說，應該是死寂。
好像死亡剛剛光臨了這裡，除了陽光之外，屋裡的一切，都無疑例外的浸透在沉重而詭異的空氣裡。
“你說什麼？活過來了！”薩米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更不相信世間會有這種奇蹟發生……死去的人，還能活過來。
真是可笑至極。
但是，這種可笑的事情的確發生了，就在布索圖顫顫巍巍將這件事情稟報的時候，薩米都幾乎有種呼吸停止的暈厥感。
“臣、臣也不相信，但是有人親眼看見辛莫藍伽活着，這、這……”布索圖吱吱唔唔的不知該怎麼說，連他自己都沒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已經重傷而亡的辛莫藍伽，怎麼會突然就活了過來。
沉吟，良久後，薩米都重重一拍桌面，震的一桌子東西輕顫，他驀地起身，走到布索圖面前，大聲問道：“前天才告訴我她死了，今天你又跑來說她活着，你是在戲弄我嗎？”
嚇的腿一軟，“咚”的一聲跪下，重重的叩頭，顫抖的身體像篩糠一樣，聲音更加因爲心裡的恐懼而抖動的厲害。“臣不敢，臣就算有十個腦袋也不敢戲弄王。臣有失查之罪，請王責罰。”
“失查？”濃黑的眉嘲諷的一挑，薩米都望着跪在下面的布索圖，片刻後厲聲說道：“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她既然還活着，那麼……”眼神輕閃，棕色的眸底凝起深淵般黑暗的旋渦，能夠吞噬一切的光芒在薩米都的眼底閃爍不定。
“王，請恕臣斗膽。”布索圖擡頭，見薩米都沒有反對的意思，他繼續說道：“不管辛莫藍伽之前是真死，還是假亡，她現在活着，就是一個威脅。這次埃及突然退兵，她又死而復活，這種奇蹟只會讓百姓和大臣們更加奉她若神明，這對王太不利了。”小心翼翼的說完，仔細觀察着薩米都的變化，從他那不斷擰起的眉中，布索圖緩緩俯下身。
沉默，似乎是在思忖布索圖話裡的意思，薩米都腳步緩慢的繞過桌子，走到窗前，站定。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窗邊的身影彷彿凝固在陽光中，身後拉長的陰影在窗前微風中輕輕抖動，一如他身邊金色的紗簾般，妖嬈的繚繞在不安的風中。
布索圖小心謹慎的擡頭偷偷看了幾次，不敢出聲，安靜等待着薩米都的指示，他知道薩米都不會放過這次除掉辛莫藍伽的機會，之所以猶豫不決，恐怕只是一時間無法做出決定而已。
畢竟，除掉辛莫藍伽對於亞述來講，是一個重大而無法彌補的損失。
但是，她手中掌握的軍隊足以造成亞述王朝的一次翻覆，而隨着近年來她不斷上升的威信，辛莫藍伽儼然成了威脅至高皇權最主要的人物……她的存在最大限度上，讓高高在上的薩米都感到了危機。
一個王的危機，就等於一個人的死期。
“布索圖，那個計劃真的可行嗎？”突然出聲，薩米都的聲音低沉的可怕，混在風中有絲隱約的猶豫。
“是，只要王下定決心，一切都會按照計劃進行，絕對不會有誤。”布索圖信誓旦旦的講道。
不語，繼而轉身，掃了一眼面容肯定的布索圖，又望了望那安靜華麗的王座，黑色的瞳仁瞬間一凝，朝着布索圖點了點頭，“你趕快去安排，務必做到萬無一失。”
“是，臣立刻就去，請王放心。”頷首，起身，又躬了躬身，布索圖退出了房間。
看着安靜的房間，心裡卻無法恢復平靜，側目望着窗外旖旎秀麗的庭院，陽光斑駁陸離的投射在大理石地面，淙淙的流水聲由遠及近的清晰悅耳……然而，這看似平靜安詳的一切，即將因爲一場血色而蒙上灰暗的陰影。
冷眼看着房間裡的二人，辛莫藍伽面色淡漠，質疑的目光在他們臉上掃過時，引起他們輕微的不安，這些細微的變化一起落到了她的眼中。
“艾希雅呢？”
怔，庫侖塔沉默，而那坎不安的看了一眼辛莫藍伽，在她灼灼逼人的視線裡低下頭。
神色仍然平靜，卻沒有了往日的耐心，手指在扶手上輕輕敲擊着，輕緩而規律，一聲一聲，都讓庫侖塔和那坎如坐鍼氈般痛苦。
“要我派人去查，還是你們自己說。”不急不徐的再次開口，她的臉色已經由先前的不悅，變得冷凝，這通常都是辛莫藍伽生氣的前兆。跟在她身邊數年之久的二人自然知道，她那越來越難看的臉色意味着什麼。
那坎忽然忍不住上前，剛想開口，卻被庫侖塔搶先一步開口。
“將軍，大神官並未回到尼尼微。”
眉峰輕挑，她嘲弄的揚了揚嘴角，單手支頭，沉默。
半晌，就在室內的氣氛因爲自己的沉默而顯得僵硬的時候，辛莫藍伽突然笑了笑，讓庫侖塔和那坎微微一驚。
“我知道她在尼尼微，我身上發生的無法解釋的事情，一定也與她有關，對不對？否則你們幹嘛藏着她，不讓我見。”
眼神一閃，幾乎是同時的，二個男人擡頭有些吃驚的看着微笑的辛莫藍伽，繼而又同時低下頭，繼續沉默。
“好了，不管在我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們都不可能一直把艾希雅藏起來，快帶我去見她，庫侖塔，別企圖挑戰我的耐心。”帶着命令的口吻說完後，她站起身，步下臺階，緩緩走到他們的面前，望着他們的眼神凜冽裡透着焦急。
半晌，庫侖塔的聲音響起，透着讓辛莫藍伽心裡一驚的沉重，似有千斤重物驀然間壓迫住呼吸，很真實的感覺，這讓辛莫藍伽隱隱意識到一些不安。“將軍，屬下可以帶你去見大神官，但請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你說。”
“不論將軍看見了什麼，請你不要激動，要保重身體。”
怔，爲着他的話，還有他話裡透出的暗示。
點頭，不再多說，走到門邊，回眸看着庫侖塔，“走吧。”
頷首，看了一眼那坎，在他無奈的眼神下，兩人一前一後走了出去。
大約半盞茶的功夫，辛莫藍伽有些遲疑的看着前面熟悉的大門，質疑的望了一眼庫侖塔，跳下馬，朝着將軍府的大門走去。
幹嘛帶她回將軍府，難道艾希雅已經回到府裡了，心裡有些迫不急待，腳步加速朝東庭走去，身後又響起庫侖塔的聲音，“將軍，大神官不在東庭的露臺，她在以前住過的房間裡。”
微微一愣，側目，繼而邁腳朝艾希雅曾經住過的屋子走去，心裡雖然有了許多疑惑，卻因爲馬上可以見到她，而更加惶惶的不安。
當那扇白色的門出現在眼前時，辛莫藍伽忽然有種呼吸急促的感覺，空氣裡浮動着一絲若有似無的藥味，側目瞥了眼庫侖塔，他低垂着頭，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肩膀卻無力的垂下，沒有了往日神采。
腳步慢下，心卻跳的更快。
緩緩來到門邊，猶豫着擡手，卻停在半空，眼神輕斂，遊移在精緻的門框上，驀然間有些害怕了，卻不知爲何。
深呼吸，輕輕推開門，映入眼簾的場景很安靜，安靜的讓人有些緊張。
侍女守在牀邊，大牀被雪白的牀幔籠罩着，看見她進來，侍女欠身，極輕的開口。“將軍。”
“你們出去吧。”出聲的是庫侖塔，他睨了一眼那坎，他立即會意的點頭，與侍女一同離開。
走到牀邊，擡手，指尖輕觸柔軟的牀幔時，庫侖塔的聲音在身後驀然響起，有絲壓抑的緊張。“將軍……”
指尖一顫，沒由來的心也隨着指尖微微顫動，沒有應聲，半刻的猶豫之後，辛莫藍伽拉開牀幔。
時間，停在這一刻。
呼吸，儼然也停在這一刻。
淚，悄無聲息的瞬間滑落，無法控制的速度。
看着辛莫藍伽一瞬間從僵硬到顫抖的肩膀，庫侖塔低下頭，該來的總要來，等候着辛莫藍伽醒來的每時每刻，庫侖塔一直在心中默默等待着這個時刻。
必然的痛苦，必然的殘忍，任誰也無法阻擋的事實。
但是，親眼見到這樣的艾希雅，不管是誰都會一瞬間的呆怔，繼而則是無言的悲涼。
就像自己親手打開神廟大門時，眼前的一切着實讓他的心震撼到猛然間收縮刺痛……那是一幅蒼涼的畫面，以鮮豔的血光繚繞出一個驚心動魄的事實。
濃濃的血色，瀰漫在無盡悲涼的空氣裡，亦或是沉重的讓人無法正常呼吸的大殿內，陽光滲透不到的陰影裡，倒在血泊中的艾希雅伸出的手，緊緊握着躺在神臺上的辛莫藍伽的手……
那個瞬間，庫侖塔有種想落淚的衝動，心裡被什麼重重撞擊着，忽然間，他好像全都明白了……
這是兩個用時間或空間很難分開的人，即便是死亡臨近時，她們仍然能緊握着彼此的手，一起踏上永生的那條路。
此刻，躺在牀上的艾希雅，洗淨了血色的身體蒼白如同窗外的陽光，那曾經奢華漆黑的長髮，此時卻呈現出死一般的銀白……死亡的色澤，亦比死亡更加讓人揪心。
“怎麼……怎麼會變成這樣？”在顫抖的呼吸中找到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卻是那麼懦弱暗啞。
“大神官回來時，發現你死了，她讓屬下將你帶進神廟，吩咐我們第二天黎明時才能打開神廟的大門，之後的事情，屬下並不知道。”不是沒有想過，而是不敢想，庫侖塔沒有勇氣查清那一天一夜在神廟裡曾經發生了什麼奇異的事情。
“到底發生了什麼？”突然大喊，不知是在問着身後的庫侖塔，還是自己。
輕輕跪下，低沉的聲音透着庫侖塔的歉意。“將軍，一切都是屬下的錯，屬下沒能將你交待的事情辦好，請你責罰吧。”
不語，顫抖的手將牀幔拉開，在牀邊坐下，伸出的手猶豫的停在那曾經纏綿在指間的長髮上，撩起一縷，指尖的記憶瞬息之間被喚醒，仍然是軟柔細膩的溫柔，卻已經不在是那醉人的夜之色。
指間的色澤，淒涼的讓她呼吸一緊……銀白的色，冰涼的劃過辛莫藍伽的眼前，眼角洶涌的淚，無聲無息的落下，沒入那片銀色中，片刻沒了蹤影。
閉了閉眼，在睜開，粼粼波光在灰色的眸底狂濫着漣漪。“醫官怎麼說？”
“不敢驚動王，只找了一個相熟的醫官來看過。他說……”頓了頓，神色寂然。“大神官還活着，但是，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
“什麼叫不知道，既然活着，她爲什麼醒不過來？”爲何她的心，痛的快要沒有知覺了，爲何就連呼吸都開始抽痛起來。
眼前安靜的宛若睡着一般的少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將軍，醫官說他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情況，大神官明明有呼吸，卻像……死了一樣，完全沒有一點知覺。”
“去把所有的醫官都找來，馬上。”
“將軍，這樣做會驚動王，那時會牽連出更多的事情。”
“我說，”側目，她靜靜看了他一眼，“去找人來。”
一怔，隨即頷首，安靜的起身，看了一眼坐在牀邊面無表情的辛莫藍伽，庫侖塔嘆息着欠身退出了房間。
低頭，注視着牀上猶如熟睡的人兒，辛莫藍伽忽爾微微一笑，悽迷的笑容裡透着疲憊和無盡的哀傷。
“你曾經說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也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因爲，只要是你說的，我就會相信。”手背輕輕摩擦着艾希雅已經蒼白到透明的臉頰，爲何這張美麗的臉，現在看來竟然這麼陌生，陌生的讓她心驚膽寒。
“你會醒過來，你不會丟下我一個人，對不對？我答應你離開戰場，我們一起離開亞述，我們一起去看看那些令人驚歎的景色，只要你醒過來，我們就離開，好不好，艾希雅？”
辛莫藍伽的聲音暗啞，懦弱，而她的眼神卻透出讓人心慌意亂的沉靜，安靜的如同沒有溫度的湖泊，在陽光下漣瀲着一層冰冷的光芒……
窗邊的風，推開那扇沒有關緊的窗，撩起淡紫色的紗簾，孤單地飛舞在秋天的嘆息中，輕緩亦纏綿的訴說着辛莫藍伽眼角不斷滑落的淚……
誰更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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