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晚上有多麼混亂,但是天亮之後打開門,兩人依舊那麼風光得體。
端着臉盆的婢女走到門口,見衣冠楚楚的太子殿下走出來,驚訝地睜大眼睛,愣了半會兒,才慌忙跪地:“奴婢該死。”
蕪姜望着身邊的女子微微一笑,垂下眼瞼笑道:“起來吧。”
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太子殿下今日看上去心情不錯。
“柔兒,今日隨我一同進宮吧。”
這是他第一次這麼叫她,舒展柔有些受寵若驚,盈盈一拜:“是。”
蕪姜撫過她的臉頰,臉上笑容如初:“柔兒就是太守規矩。”
聽不出是讚美還是責怪,但是舒展柔認爲這時候認錯纔是安全的。
“妾身知罪。”
蕪姜莞爾:“走吧。”陪着她走了幾步,他回頭吩咐丟着婢女一句:“去告訴殷大人,本宮今日就不去找她了。”
“啊?”婢女愣了半晌,在舒展柔厲色之下,才惶惶收神:“是。”
這下他們當下人的可算揚眉吐氣了。
當她把這話傳到時,殷小虎正坐在窗前梳頭髮,一梳就就掉幾根,這都是給愁的啊。
婢女清清嗓子:“太子殿下昨夜留宿於太子妃房中。”
殷小虎出神地點頭,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有什麼好驚訝的。
婢女又提高嗓門:“太子與太子妃恩愛非常,特請殷大人不要去打攪他們。”
殷小虎看她一眼,不由問道:“有你這麼傳話的嗎?”
婢女自知失言,忙改正:“太子殿下的原話是,今日不會來找您了。”
這話聽上去有些多此一舉,他是太子愛找誰找誰,跟她有半毛錢關係,殷小虎對着銅鏡,照了照自己的髮髻,稍一撥弄,又掉了幾根,她正煩悶地唉聲嘆氣,熟知婢女又不合時宜地問了句:“您不生氣?”
殷小虎有些煩了:“有什麼可氣的,反正我只要他的晚上。”
四周頓時一片清淨。
另一邊,蕪姜攜着未來的妻子跪在鳳寧宮向武皇后行跪禮。
武皇后看這個未來兒媳的眼神雖然充滿鄙夷,但是到底是慈藹的。
“起來吧,皇兒。”她擡擡手微笑。
兩人前後起身,舒展柔一直溫順地站在他身旁,以他爲中心,陪着蕪姜的一舉一動。武皇后看在眼裡很是滿意,恰巧幾個妃子也在場,她便指着她說笑:“娶媳婦兒就應當娶這樣的。若是娶了個彪悍的,受氣的還不是我們這些做婆婆的。”
衆妃一陣歡笑。
蕪姜聽到“彪悍”兩字不由想起殷小虎,突然出口反駁:“未必。”
笑聲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緩緩落向他。
一直進退得宜被衆皇子視爲楷模的蕪姜太子一直失言了。
舒展柔立即上前打圓場:“太子殿下仁孝恭厚,是斷不允許妻室欺母的事情發生的。”
衆妃又是一陣笑笑,不時讚揚了他一番。
武皇后滿意地點點頭,只是稍有疑慮地看了一眼兒子。她太瞭解自己的兒子了,怎麼會沒發覺這幾日他身上的變化。
衆妃高退後,屋子裡只剩下三人。
武皇后一句話不說,靜靜嗅着嫋嫋香菸。
舒展柔思量一番,提起裙子道:“皇后娘娘,我聽說花園又新開了幾朵花,奴妾想去看看。”
武皇后微笑點頭,叫來貼身默默引她去了。
腳步聲遠去,房間只剩下母子二人。
“皇兒,”武皇后威嚴地吩咐,“收收你的心思吧。
蕪姜恭敬點頭:“母后多慮了。”
“哼,你是我兒子,我還不瞭解你,前兩天如此行色匆匆是爲了什麼,本宮也是過來人怎麼可能看不出來。”武皇后撫着長長的護甲說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蕪姜笑笑,輕鬆地解釋。
“淑女?哼,隨你怎麼想,不過,你父皇對她的態度你也看到了,幾千禁衛軍齊齊出動,你以爲只是去抓個刺客這麼簡單。”
蕪姜沉默,只想趕快轉移話題:“啓稟母后,作業地牢大火,刺客被燒死了。”
“本宮已經聽說了,皇上也應知道,一個女刺客,不是你父皇陛下要找的人,他不會放心上的。倒是你,千萬要把我的話放心上啊。”她擔憂地看着兒子,語重心長地說。
“兒臣……兒臣自有分寸。”
“有分寸?”武皇后臉一沉,幾步走過來,頭上金飾玲玲作響,她一把拽起他,雙眼逼視着聲音低沉:“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已經要了她?”
蕪姜回視着,一剎那間,心中有波濤洶涌翻過,然而他的臉色卻異常平靜。短暫的對視之後,他輕鬆一笑:“母后,您真會開玩笑,兒子怎麼敢呢?”
“你……”武皇后仍懷疑。
“她是父皇看中的女人,我這個做兒子的怎麼敢跟父皇爭搶。”他答得流暢,跟真的一樣。
武皇后重新坐到鳳座上:“一個女人算什麼,等你當上皇帝,你若是想要,她仍然是你的。”
蕪姜垂下眼瞼,心中泛冷:“母后如果沒什麼事,兒臣先告退了。”在武皇后的默許下,蕪姜轉身離開,然而皇后卻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突然對着他的背影說道:“估計就在這兒幾天了,你看好她,千萬別出什麼差子。”
蕪姜沉默半晌,恭敬地應道:“是。”
還有三天,殷小虎就要奉命回宮,回宮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是個男人都能想到。只有殷小虎自己還迷迷糊糊地矇在鼓裡。那倒冊封的寶冊已經在武皇后的宮裡放了十幾天,再不拿出來,就要被老鼠啃了。
蕪姜心情沉重地走出皇宮,坐上馬車行到半道,纔想起來把自己的太子妃落宮裡了。
“算了, 算了,”他煩惱地擺擺手,“先行回府,你再回去接太子妃。”他對着車伕吩咐。車伕猛一抽鞭,駿馬疾馳而去。
回到太子府已是黃昏,蕪姜一進府,偏巧不巧又遇到了早晨婢女。
隨口一問:“本宮要你傳的話,可有傳到?”
婢女施施然行禮,恭敬道:“啓稟殿下,如實傳到。”
“她怎麼說?”
“啊?”
“本宮問你,她怎麼說?”
“這……”那麼彪悍的話,叫她一個姑娘家家怎麼說出口。
“到底怎麼說?”太子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婢女只得硬着頭皮稟告:“殷大人,她說……她說她只要太子殿下的晚上。”
“啊?”聽到這回答,蕪姜也嚇了一跳。
可真是磨人的妖精,忽冷忽熱,忽近忽遠的,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蕪姜擺擺手道:“下去吧。”說完,正準備向房間走去,此時,容嬤嬤正迎面而來.
“太子殿下,殷大人備了酒菜……”
還未聽她說完,蕪姜便心煩意亂地擺擺手:“不去,不去,我說過今天不會去找她,不管白天還是晚上。”一邊說着,一邊急匆匆往房間走去。因爲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後悔。
他需要冷靜,需要一個人待會兒。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對她的一言一行如此在乎,是在那一晚的纏綿之後嗎?他捫心自問,即使那三個晚上,即使是在抵死的纏綿之時,他對她的感情和對一般女子別無二致,可是爲什麼看着穿上衣服之後的她,心底會生出一種更罪惡更強烈的慾望。
是男人的本性在作祟嗎?可笑。
再美的女人不過是一副皮囊而已,她的身體也只是發*望、尋求安慰的溫牀。他曾是那麼篤定地認爲,所以敢於接近她,擁有她,因爲他認爲那無關真情,可是等到今天,他有些害怕。
只有三天了!三天之後,她回宮的那一日,就會變成他父皇的女人。
一想到這裡,他全身都在冒冷汗。
桌子上的東西被悉數掃落,乒乓的聲音中,他彷彿下定了某種決心。把有些女人留在身邊到底會是一個巨大的隱患。
遊戲該結束了,是她該離開的時候了。
旖旎的夜色來臨,殷小虎對寧靜的夜竟生出一絲恐懼。
是因爲在夜晚中曾目睹蕪姜與春意的纏綿。是因爲夜色中總帶着慾望的氣息。更是因爲一天將是,而營救英郎的事毫無進展。
她感到挫敗、愧疚、心痛。
容嬤嬤在一旁瞎着急:“大人哪,不,姑娘,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今天居然沒有吃晚飯。”
殷小虎甩甩頭,趴在桌子上唉聲嘆氣。
“姑娘啊,這麼多飯菜,你就吃點吧,就算太子殿下不來,你可不能跟自己身體的慪氣。”
提到蕪姜就煩,誰關心他來不來,她擔心的是她的英郎啊,她男人指不定在哪個爬滿老鼠蟑螂的地方餓着肚子,她怎麼能在這裡大快朵頤。
“沒時間了,沒時間了。”她說着別人聽不懂的話,又倒了一杯酒暢飲。
還是一日千醉,還是那濃郁甘冽的味道。
腦子還是暈乎乎,她終於知道長大之後的哥哥爲什麼喜歡喝酒了,因爲只有長醉,才能暫時拋開煩惱。
蕪姜整好不來,她可以不管不顧地醉一場。
不知道不覺,容嬤嬤的勸誡聲也小了,然後容嬤嬤出去了,可是門還沒關上,又出現了一個人,這次她沒認錯,來的人是蕪姜不是英郎。
是蕪姜……她在心底確認一便,醉醺醺地問:“你怎麼來了?”
“你不高興啊。”
“高興啊,當然高興了。”她醉醺醺地說着,始終與他保持一段距離。
蕪姜坐到桌子前,暢飲一口,酒杯重重地砸在桌子上。
他冷聲問道:“你跟你說過,我從不喝醉,因爲喝醉的人容易說實話,你還記得嗎?”
“記得啊,所以我纔要灌醉你啊,哈哈……”殷小虎打了個酒嗝,失去重心的身體向後倒去,蕪姜摟住她的腰,索性順勢將她丟到牀上。
溫柔的男人,連動粗的時候也保持着溫柔的習慣,他的力道掌握的好,殷小虎躺在牀上,抱着枕頭舒舒服服地打呼。
“我再問你,你爲什麼要灌我?”
“廢話,不灌醉你,我怎麼套你的話啊?”她迷迷糊糊地說着,又打了個嗝。
“你是要找另外幾個刺客嗎?”聽這語氣,他早就猜到了。
殷小虎哼哼唧唧地睡着,繼續打呼。
“好,”他不怒反笑,“我現在就告訴你……他們跑了,我沒抓到他們。”
殷小虎哼唧兩聲,仍在打呼,轉過臉,越睡越沉。
他低頭在她耳邊輕喃:“去找他們吧,從今以後,離我遠點,越遠越好。”
直覺告訴她,這個女人,離得越遠越好,可是他又確確實實聽到了另一個聲音在喊:“決不能讓她成爲父皇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