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見到獨牙是一天以後的事,獨牙身邊多了一個拿藥箱的幫手。
“她是誰?”
“我請皇帝陛下派來幫我的人。”
殷小虎埋怨地看了他一眼,好像在說,講話都不方便了。
獨牙笑着從藥箱裡拔出一根針。
“你幹嘛?我都已經好了。”殷小虎往後退了退。
“你去給我倒杯茶。”他對着宮女吩咐。
“是。”宮女背對着他倒茶,蕪姜立即在她背上某處紮了一下。
茶杯摔在桌子上,宮女閉目而站,一動不動。
“這怎麼回事?”殷小虎好奇地問。
“我用銀針封住了她的六感。”
殷小虎豎起大拇指:“高。”
“你快換身衣服跟我出去。”
“去哪兒?”
“你不想見英郎了?”
“想想想……”殷小虎忙不迭地點頭,換上了宮女的衣服,揹着藥箱跟在獨牙的身後,侍衛當中,竟然沒有一個人起疑。
他有皇帝賞賜的腰牌,可隨意出入宮中任何地方。
路上,獨牙忽然問了她一句話:“見沒見過最近聲名大躁的野狼?”
“野郎,我見過,聲名大躁,你說誰啊?”
“你沒聽過?”
“沒啊。”
“皇帝陛下一個字都沒跟你提過?”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要跟我提什麼?”
獨牙無奈笑笑:“沒有,沒有,我只是覺得你這一輩子桃花太旺,不是好事哦。”
“小老頭兒,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殷小虎滿不在意地翹着二郎腿,坐在馬車裡哼歌。一想到能見到英郎,心情就格外的好。
“你覺得野狼這人怎麼樣?”
他似乎很關心野狼。
“除了脾氣有點怪,有點不講義氣之外,其他還不錯。”殷小虎也不知道這算是損還是褒。
獨牙仍窮追不捨:“你會喜歡上他那種人嗎?”
“這個……不可能。”殷小虎想了想,回答。
“爲什麼?”
“因爲我有喜歡的人吶。”
“你說英郎啊?”
“對。”殷小虎篤定地點頭。
“如果這兩個人其實是同一個人呢?”
“不可能。”殷小虎篤定地搖頭。
“爲什麼?”
“英郎纔不會丟下我不管,更不會差點把我掐死。”
直至今日,他仍不能忘記你青筋暴露的手如同利爪一樣掐住她脖子的那種瀕臨絕望的痛苦。
“啊?!”似乎是驚訝又似是輕嘆。
“喂,到了沒啊,你那麼多廢話。”殷小虎坐在馬車裡催促起來,“我掀開簾子了。”
獨牙不許她掀開簾子,爲了早點英郎,她一路上都十分配合。
馬車停下,獨牙很久纔出了一聲:“要不,你先回去吧。”
“什麼,玩我呢?”殷小虎氣不過地一把掀開簾子,迎面一股粉末吹來,她視線一晃,一下子仰面栽倒。
安逸太久,當危險突然來臨的時候,總是那麼猝不及防,毫無反抗的餘地。
殷小虎不該相信任何一個人,即使是老朋友。
再次睜開眼睛,她坐在一棟房子裡,四周很黑,分不清是黑夜還是用黑布遮住了窗簾,她忘記了害怕,四下張望尋找着什麼。
“在看什麼?”有一個人出現出現在身後,袖長的手指遮住了她的眼睛,手指上的溫度帶着溫暖,但她卻覺得森寒,這種寒冷是從心底散發出來的。
“找門。”她老老實實地回答,不敢造次。
“你找不到的。”那個聲音在輕笑。
她一定認識他,但是她卻不能看到他。
“爲什麼?”
“你還是那麼愛問爲什麼,我告訴你,因爲我要把你困在這裡。”他在輕笑。
“哼哼,那麼看看我臉上有什麼吧。”她詭異一笑。
他鬆開手指,不經意地扳過她的臉一看,什麼都沒有。
“你變壞了。”他輕笑,風華絕代。
她終於看到他了——英郎。
她想說想他,可話一出口就變成了:“你把我困在幹什麼,快放開我。”
她着急地嘶喊,掙扎呼救。
奇怪,她爲什麼要怕他呢?她什麼都沒有做啊,她只是恨錯了人而已,但是她已經改過了。
“你覺得我好看嗎?”
殷小虎老實地點頭。
“你喜歡我嗎?”他像是一個拿着糖果的人販子,絲絲入扣地誘惑着。
“喜歡啊。”她仍舊老實回答,卻像是掉進了一個圈套。
“那有一天,我不好看了呢?”他的臉忽然變得嚴肅,一隻手用力地握住她的下巴。
“那我也喜歡你啊。”殷小虎發自內心地回答, 她正坐在梳妝檯前,身側擺着一面銅鏡,銅鏡折射出的一道微光打在英郎臉上,使他如夢似幻,更加好看.
簡直像做夢一樣,這一場景,像及了黃昏日落時的夢境,恬靜而令人心安,奔波了一天的心靈終於得以小坐休憩。
“有你在真好。”她入迷地把頭靠過去。然而就在轉臉的那一刻,她的視線落到銅鏡之上。
嚇得倒抽了兩口涼氣,他面帶微笑地臉已經面目全非,傷痕累累。
“不是他。”殷小虎驚呼,“這是障眼法。”
然而面前真真切切的那個人臉上帶着古怪的笑容逼視着她。
他脫口喊道:“野狼。”
她承認似的笑着,兩隻眼睛透出猩紅的光芒,爲什麼她在他眼底看到的就只有深沉的恨意。爲什麼……爲什麼……那麼陌生。
與此同時,他他擡一擡下巴,她清晰地看到一條蟲子在往上爬,越爬越長,仔細一看是皮膚地下凸起的筋脈,這條蟲子迅速生長蔓延,頃刻間已將他的臉佔據。
他可怖地笑着:“我好看嗎?”
“殷小虎張大嘴巴,說不出一句話。”
她卻淒厲一笑,又問:“你說啊,我好看嗎?”
殷小虎咽咽口水,搖搖頭。
他又是一笑,一隻手已經抓住了她的後頸。
“我現在變成了這幅樣子,你會怎麼做?”他的眼中透露出猩紅的光芒。
“我……”
“你還敢說喜歡我嗎?”
“我……”她的嘴脣在發抖。
“可笑,現在連你也怕我。”他仰天大笑,聲音淒厲。
“我第一次看,當然會怕,以後就習慣了。”殷小虎小聲地說着,怯怯地伸出手指。
他卻突然扼住她的手腕,冷笑:“你覺得我們還有以後嗎?”
“沒有嗎……”
“和一個怪物,當然沒有以後。”他絕望地笑着,嘶吼着,恨不得將不存在的敵人撕扯碎片。
“那該怎麼辦呢?”
“對啊,你說呢”他的手指慢慢按上後頸的死穴,忽然溫柔一笑,“我帶你去一個,永遠都不會有人分開我們的地方好不好?”
殷小虎雖然有些害怕,但還是點點頭:“不管在哪兒,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英郎微微一笑,手指漸漸加重力道,但是分寸掌握在她還還感覺不到的程度。
不管去哪兒?真是諷刺:“你不怕別人說三道四,一次不怕,兩次、三次呢?到時候,你還是會離開我的,我不能忍受那一天的到來,所以丫頭,原諒我,好不好?”他的手指有些發抖,卻沒有鬆開。
殷小虎點點頭:“沒關係的,你把我也變成這樣好啦,這樣我們就登對了。”
他的手徒然僵住。
“傻丫頭。”說着,朝着後頸的某個地方重重一點。
英郎的手撫過她的臉頰,即使不愛,有她這一句,也已心滿意足,他知道,等她再次醒來,會以爲是做了一場夢,這樣也好,就讓她的記憶永遠留在他離開時模樣,而把現在的這個怪物歸入一場噩夢。
獨牙推開門,扯掉了窗戶上的黑布,英郎把懷中的女子交給了他,已經沒有半分不捨:“把她帶回去,我永遠不想再見她,永遠……”
他咬牙,聲音卻那麼無所謂。
獨牙點點頭,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鬆了一口氣:“聽你這語氣,我還以爲……”說着抱着她轉身出去,走到門口回過頭詢問地說道:“你容貌的事……我……”
“不必了,我已經習慣現在的樣子了。”英郎閉上眼睛,面色平靜。
現在在外人眼裡,他是個又老又醜的怪物,他還能做什麼,他還可以做什麼,難道真的要讓那麼年輕美好的她在他身上蹉跎一世。
不, 即使她願意,他也做不到啊。
獨牙在門外躑躅了片刻,在燥熱的陽光下,最後回望了一眼男子頎長冷漠的背影,眸子裡添上點點哀傷,爲什麼偏偏是他,爲什麼能還給他青春時光的人偏偏是他,偏偏是她的心上人。殷小虎是和那個人有着相同容貌的姑娘,試想如果換成了那個女子,他會怎麼做?
這個答案永遠無解,因爲那個女子再也不會出現了,人世間存在的只不過是一副和她相似的皮囊而已。
回到皇宮的時候,天色已晚,殷小虎睜開眼睛,後頸很疼,伸手摸了摸。
“是哪裡癢嗎?我幫你撓。”
“是誰?”殷小虎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剛叫了個“英”字,忽然捂嘴不吭聲了。
在蕪姜猜疑的視線裡,她緩緩解釋:“因爲被蟲子咬了一下,所以有點兒癢。”
“我看看。”他說着伸手探向她的衣領。
“不要。”殷小虎捂住自己的脖子,滿懷敵意的看着他。
“你出去吧,我不會原諒你的。”
蕪姜咳嗽兩聲:“還有力氣生氣,就說明你沒什麼大事,我會好好賞他的。”
“獨牙大夫嗎?他在哪裡?”
“他已經休息了,你找他有事。”他輕聲輕語,生怕她惱火。
殷小虎打開他的手:“別碰我,你出去。”
蕪姜的眼中有心疼,轉身慢慢地走到門口,衣裙曳地,發出沙沙的聲響,一切都是那麼的安靜,開門聲響起後,他站在夜色中,緩緩回頭:“對不起,可如果重來,我還是會這麼做。”
“你……無藥可救。”殷小虎怒瞪着他。
“是的,可是至少我還有一個機會。”他溫柔的眸中落滿哀傷,彷彿是積了很久很久的塵埃,那樣濃厚,生生壓住了昔日的光彩。
又是一筆情債,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