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來, 居然還枕着血風的臂彎,眨眨眼,對上他的鳳眼, 不知是否因爲心理作祟, 覺得他的眼睛今天特別清澈。
他單純歡喜地笑着, 不似以往那種諷刺或者玩味的笑, 就像惡作劇成功的小孩子。惡作劇?這個名詞讓我想起了以往一些不好的回憶, 這會不會又是……
我扭一下身子想要起來,卻發現腰間橫着的一隻手將我箍得死死的。
“你要去哪裡?”他將手箍得更緊,俊臉上的笑容被不安取代。
“起牀!”我冷冷地甩出兩個字, 語氣惡劣得連我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正,他現在也是一個和我一樣沒有武功的普通人, 沒什麼可怕的。
的確是那樣的, 但是……
“你欺負我!把人家吃幹抹淨了就想拍拍屁股走人。”他的臉立刻黑了下來, 就像被拋棄的小媳婦。
吃……我哪敢?明明是他……
惡人先告狀,可惡!
我們逃走吧……
這一句話從昨夜開始便深深地刻入了我腦海中, 但是我們都沒有逃,也無法逃,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逃得過別人的追逐, 也逃不過命運的禁錮。然而, 曾經的我, 似乎一直在逃脫着。
“喂, 你的武功真的也被廢了?”我問。
他側側腦袋, 又笑了起來,湊近我耳邊神秘兮兮地說:“你說呢?”
這欠揍的傢伙!
咻——
突然, 一支飛鏢穿透窗紙對準我迎面飛來,讓人手足無措。我以爲這次自己真的要遭殃了,卻見血風手掌輕輕一推,還沒碰到那飛鏢,便將它打到了對面的牆上。
那是……內力?
“你……”我疑惑地看着他。
“噓……”他將食指放到我脣邊,眨眨鳳眼,好笑地看着我。
我就說他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會被人放倒,原來是扮豬吃老虎。一股悶氣漸漸地被吁了出來,彷彿胸中有一塊大石終於被放下。
那是什麼?我看到飛鏢上繫着一張小紙條。
血風終於大發慈悲地放開我,走過去將紙條取過來。
“速離,北邊林子。”字條上寫着剛勁有力的六個字。似乎是專門爲營救我們而來的。會是誰呢?血見峰的殘餘勢力?
血風捏捏手,將紙條碎成粉末,拍拍手掌,什麼表示也沒有。
“喂!”我無奈地喊了一句,他好歹也解釋一下。
“冬兒,今天天氣很好,趁那些討厭的人還沒到,我們去散步吧?”血風又跑過來勾住我的脖子。
散步?我討厭散步……那個月色姣好的夜晚,那妖就是用散步將我騙來了這裡的。不過,如今陽光明媚,散步是不是又可以將一切終結?
“你不願跟我去?”血風臉色又沉了下來,同時加緊了勾住我脖子的力度。
“我能不去嗎?”眼睛向上翻翻,沒好氣地說。
看到他再次笑逐顏開,我卻變得納悶,總感覺自己今天像在哄小孩子。昨天還暴跳如雷的血風,只不過隔了一晚,反差怎麼變得這麼大?
“快走。”他催促着,似乎一刻也等不得。又不是世界末日,急什麼!
世界末日?一些訊息在我腦海中閃過。是我多心了嗎?現在的他就像知道自己大限將至那般,努力地享受着剩下的每一分每一秒。
“你,沒事吧?”邁出門檻前,我問。
他頓了一頓,扭過頭依舊笑意綿綿地看着我:“我的冬兒居然也會擔心我了,但是,這次你想太多了。”他拉着我,快步地向前走。
想太多?你以爲我看不到你眼底那一閃而過的憂傷嗎?
然而,走出了那扇房門,卻走不出那些人的監視。腳才邁出一步,就看到外面原本正悠哉遊哉的人一下子繃直了身體,目光鎖在了我們身上,不管我們走到哪都跟着。怕我們帶着寶物潛逃吧,我摸摸懷中的石蓮雕,還是覺得這羣人非常可笑。
血風自顧自地拉着我,也懶得去跟那些人玩躲藏遊戲,光明正大地在花園裡走來走去,好像有意讓他們看着我們“恩愛”。
“你究竟要帶我去哪?”半天后,我不耐煩地掙脫他的手,這樣漫無目的走路實在不是我的風格。紫雪山莊不算小,都被他拉着我走了兩圈了。
“有我在,去哪不都是一樣嗎?”他又抓起我的手,而且握得更緊。
“誰會喜歡呆在有你的地方!”我小聲說,將頭撇向一邊。原本以爲他又會想往日般黑着臉反駁我,但他卻沒有,站在那裡一動不動,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或許……不喜歡纔是最好的……”頃刻後,他放開我,獨自向前走去,紅衣在陽光下反光,分外刺目。
跟上去嗎?怕尷尬。可是不跟……我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垂頭喪氣地跟了上去。
只因,那抹孤獨真的刺傷了我。
只因,那一句不喜歡。
不喜歡是什麼意思?那傢伙一定又在獨自承受着什麼,他總是那樣,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只是曾經,裝作不知道……
他坐在假山的頂端,衣襬與長髮都在風中飛舞,恍然間,似乎有些失真,明明近在咫尺,卻讓人生出遙遠的錯覺。
“你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坐到他身邊問,不想再多作猜測。
“跟你沒關係。”他淡淡地說,遙望着遠處莽莽的山林。
又是跟我沒關係,那跟誰有關?她嗎?昨晚還反反覆覆地念着那句“不許走”,天一亮卻要把我推開,這算什麼?心中微微泛酸,彷彿一股無名火在漸漸燃起。
“如果你是想拿回石蓮雕,我還給你!”我從懷中掏出石蓮雕遞到他面前。
他沒有接,只是扭過頭來靜靜地看着我,許久才道:“曾經,我很感謝石蓮雕,因爲它將我的冬兒帶到了我身邊,可是我現在卻恨它,因爲它又要將我的冬兒帶走。”
他的冬兒……果然還是她,他一定又在透過我這軀殼凝望着另外一個人。也是,那溫柔而深情的眼神怎麼會屬於我。
我是一個被詛咒的人,上天一定是在懲罰我的懶惰,所以讓我在這遙遠的時空輾轉迷茫。我的那些前世們,你們都要比我幸運,至少不用承受這孽債,至少還有人會用那深情的眼神凝望着你們。
突然想起那妖在溫泉邊對我的警告,沒錯,這個血風真的不屬於我,但,那屬於我的那個人又在哪裡?
“我想你最恨的人應該是我。”
“不,恨,太累了……”
沒錯,恨太累了,那,人爲什麼還要恨……
他將我擁入懷中,兩人都凝望着遠方,山的盡頭,雲的遠端,哪裡纔有我們的答案?
“血峰主,忍冬夫人,羌活老人已到達,莊主請二位前往觀雪堂一聚。”一道煞風景的聲音突然插入,方纔的一切似乎都煙消雲散。
他們還真的一刻都等不得啊,按道理那羌活剛剛到這,好歹也讓人休息休息。但是,早與晚於我又有什麼區別?從地上爬起,拍拍身上的灰塵,再望一眼天邊的浮雲,或許,只有當那些困擾世人的謎底都解開後,那些答案纔會漸漸浮現吧。
羌活,可千萬不要讓人失望。
血風也站了起來,一把抓住我的手,眼神中透露出一些焦慮。奇怪,又不是去了就不回來,再者,他這不是跟我同去的麼,究竟緊張些什麼?除非,他在擔心那個謎底?
他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會兒,突然又嘻嘻笑了起來:“相公還沒走,娘子急什麼?”
又是這樣!
他拉着我走在我前面,似乎又不想讓我看到他的臉,但這一路上他都緊緊地握着我的手,很緊,很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