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孩死了，死在流言裡。二孩的死不是光榮的死，也不是輕於鴻毛和重如泰山樣的死。他死在隱形的風流中，死在也不知誰對誰的報復裡，或者是死在江湖的恩怨裡，死在男人女人、女人男人那說也說不清楚的關係裡。
對於二孩的死，周棉棉不知是該大聲喊一嗓子“好”，還是該鬱悶悲痛。
胖子說:“二孩死的活該，什麼樣的女人都敢碰。”
埋二孩那天整下了一天的雨，把路邊的梔子花洗得白嫩白嫩的葉不染塵。周棉棉望了望落在庭院裡的雨，猶豫半天還是去了。他沒有不去的理由，因爲他整好休班。買了包黃紙和一掛鞭一瓶烈酒，連雨衣也沒穿就去了。雨水順着溼透的頭髮滴進他的眼裡嘴裡，而那黃紙鞭炮卻被他包裹得好好的。
那天，親鄰來的甚少冷冷清清的，似乎二孩死了之後看一眼，也會傳染他們似的。只有幾個穿僧袍的和尚敲打着木魚，在擋雨棚裡圍着二孩被放大了的黑白照轉圈頌經。挽起的黑紗下，二孩露出皎白的牙齒向他們微笑着，並看不出他有什麼痛苦。照前的兩隻白蠟，在陣陣微風裡搖曳着燭苗。他忽想起二孩騎着摩托帶着他，第一天去鋼廠上班的情景，鼻子一酸竟掉下兩滴帶着雨水的淚來。
二孩爸媽見了，倒拉過他的手安慰說:“孩，你不用爲他難過，這都是他自找的。沒進去之前，我和他爸就說他要好好工作，要務正業，可他不聽你的。跟那些人去偷去搶，也是爲了吃喝，爲了女人。可這女人哪，你有錢時她跟着你吃跟着你喝，跟着你跳跟着你唱，跟着你山盟海誓，可你一進去了，還有誰會等你出來。這出來了，也娶了妻，你好好過唄，他不，還是女人。這下好了，他再也不折騰了。所以，你也不該爲他掉眼淚。你看，我們都不哭。”話說完，二孩媽的眼睛裡就漲滿了淚水。
周棉棉知道，二孩的爸媽是架得住流言也架得住痛苦。因爲，二孩進監獄的這些年，他們是一直活在流言裡的。經過流言洗刷的人，是更堅強的人。堅強得像一座山，像一個銅像。
穿紅的走了，穿綠的會來。二孩走了，周棉棉的車臺上又來了一個人叫劉黃，比他大幾歲。劉黃一米七出頭的個兒，瘦而白淨的臉用偏分頭分開着，穿着黑皮鞋，說一口陝西味的普通話。他還上過大學，好像是大專。劉黃一來二孩的話題就被胖子拋棄了，劉黃成了胖子新的話題。
劉黃的到來對於周棉棉來說，他應該是高興的，因爲劉黃的脾氣秉性都和他很像。雖然差些歲數，但合得來與合不來好像與歲數無關。更重要的是，劉黃也以他們家鄉有陳忠實、路遙爲傲，也讀過他們的一些書籍，他倆便有說不完的話題。爲此，胖子說他們倆應該拜把子。
周棉棉沒有和劉黃拜把子，在他心裡應該沒有可以拜把子的這個人。再說，人好就是好，和拜不拜把子好像沒什麼關係。胖子越是說他和劉黃像，他越想疏遠劉黃。因爲，劉黃幹什麼都不行，別人都不想和他一塊幹活，他怎能去和這樣一個人走得近，惹來別人閒話呢。
劉黃平時見了別人老是低着頭不語，可一見到周棉棉，臉上馬上就活泛出笑來，拉住他的手有說不完的話。時候多了，周棉棉就和他說:“以後見了就別拉手啦，人家總說咱的閒話。”
劉黃聽了更開心了說:“咋，還怕說閒話？你是自己活哩，還是爲他們活？他們說他們的，我就這樣。他們要是有本事就別說閒話，把我變成他們喜歡的人。”
物以類聚，人以羣分。人就是這樣，誰和誰合得來，心裡都有個感覺。操蛋的人和操蛋人在一起常常會幹出一些操蛋的事，讓那些守規矩又正經的人無法理解。就如胖子和胖子想討好的那些領導，他們幹出的事周棉棉和劉黃就是討論一輩子，也不會明白。也許還會有那些不喜歡老實人的女人們，似乎他們和她們都很合得來。
最讓周棉棉無法理解的是無論他說什麼，胖子都說他沒有一句實話。但，胖子嘴上說着他沒有實話，又是喜歡問他問題的。就如那瘸子笑眯眯地盯着他的眼鏡看，然後就咂舌一樣。還比如，瘸子很不耐煩地一次又一次地問他眼鏡的度數，既使他說過了，過後他還是要來問。很關心，問冷暖似的。可週棉棉不知道，他的眼鏡度數多少和他瘸子有什麼關係，或者他知道不知道又有什麼關係。再要問得緊，他便會又說個度數。當然，瘸子不是傻子，胖子也不是傻子。他們不但不是傻子，還是眼睛雪亮心靈極巧腦瓜極速的傢伙。
周棉棉有時常拿自己和劉黃相比較。比如，在幹活的間隙，在不上班的家裡他就常想自己比劉黃哪些方面強哪方面不強。經過比較反覆對比，他得出了結論:除了視力、學歷比不得劉黃，其它都在劉黃之上。更讓他高興和欣慰的是，劉黃的那個大學文憑是沒用的，因爲他和他一樣在車間幹最苦最累的活，拿着一樣的工資。再或者，劉黃的爸媽爲他投入的那麼多錢就瞎了。想到這些，周棉棉的心不光是寬慰了，也覺得這世界公平了。
若一想到劉黃周棉棉就欣慰的話，那他一看到別人玩手機， 他的心裡就像放滿了炸藥一樣，又想炸又炸不了，只覺滿腹脹的慌。
秦戀自生下一女，就一心想着報復周棉棉，把自己以前受的那些個委屈都找回來，或者讓周棉棉也嘗一遍她受過的那些委屈。第一個就把周棉棉的優待拿下了，不再給他捶背洗腳撓癢癢。這又生下個小子，那就可以上房揭瓦了哈。至少在秦戀心裡是，打和罵周棉棉都不該還手了吧。
周棉棉也感覺到了，便覺女人很好笑。似乎女人都是這樣，一生兒子就會覺得高高在上了，就得把她當功臣來看。那如果要這樣，母雞下了個蛋，我們是不是該把它供起來。想到這周棉棉就笑了，他笑女人竟是這麼幼稚簡單。因爲，他就沒有把秦戀當功臣來看，他看不到這個功在哪裡。不過，周棉棉覺得他還是比以前開心快樂了，只要秦戀做的不太過他能忍就忍，還是不急不躁的。但，最讓他忍受不了的是秦戀天天玩手機。
秦戀玩手機不是一般的玩，她會對着手機發呆，會對着手機笑會對着手機哭。有時她是在屋裡一邊踱着步一邊咬着手指，嘴裡還“哧哧”地流通着空氣玩手機的。有時她又是半躺在牀上，蓋着被子玩手機的。有時她又是倚着窗臺咬着手指玩手機的。有時，她又是站在竈臺前，一會點下手機，一會又掀下鍋蓋看看玩手機的。有時在廁所裡蹲着，她也是在咬着手指玩手機的。好像有時他半夜一醒來，她在被窩裡還是咬着手指在玩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