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正要細說,就聽到外頭有丫鬟稟報明世達回來了,餘氏跟譚氏俱擱下話頭,起身相迎。
明世達進來時一臉喜色,“弟妹也在,太好了,我正有好事兒跟你說呢,咱們明家馬上就要雙喜臨門了,這大登科連着小登科,人生一大喜事啊!”若不是後院兒餘氏一催再催,明世達還準備跟陳尚書喝上兩杯呢。
“哥哥你回來了,你可要給我家麗瑩做主啊,有人都明晃晃的踩到咱們明家的臉上了,”明氏那邊已經梳洗完畢,聽到丫鬟說明世達回來了,急忙趕過來告狀。
明氏跟南麗瑩那點子事兒若不是其中牽扯到了海寧縣主,在餘氏眼裡根本什麼都不是,“唉,小妹妹都等你好一陣兒了,昨個兒麗瑩跟海寧縣主有些齬齟,想來是誤會了,咱們要不要派個人到王府去-”
“麗瑩跟海寧縣主?不必不必,用不了多久都是一家人,嫂子跟小姑有什麼誤會都沒事,”明世達情緒極好,衝明氏道,“麗瑩那個脾氣都是你寵壞的,你啊,等將來縣主進了門兒,叫她過來給縣主好好賠個禮,以後她的親事沒準兒還要靠在縣主身上呢。”
“什麼‘進了門’?誰要進門兒?哥你說什麼?”明氏被明世達的話弄的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昨天麗瑩被那個跋扈的縣主掌摑了,哥你寫摺子彈劾她,宗親就了不起了麼?咱們可是士林清貴,家裡的子女也嬌貴着呢,不能叫她這麼欺負!”
一旁的餘氏不樂意了,冷笑道,“妹妹說的是,就算是宗室也不能無緣無故的欺負人,既然這件事是麗瑩受了委屈,叫妹夫只管上摺子便是,難道他還寫道摺子都不成?”得罪人的事想起孃家來了。
“你快歇了這心思,”明世達哪能聽妹妹的攛掇,沉着臉道,“君臣父子是大義,誰借你的膽子敢妄議宗親?!”
說罷也不再理會兀自流淚的明氏,向譚氏笑道,“今天兵部陳尚書親自到咱們府上,居然跟我說了件大喜事,”一想到侄子竟然得了東甌王的眼,明世達得意的眉眼俱笑,他可不像那些內宅婦人,還分什麼南陽明氏洛陽明氏,在世人眼裡,他們都是一個“明”字。
明世達爲人一向板正,很少跟家裡閒坐聊天,今天乍一如此,連餘氏都有些摸不着頭腦,“瞧老爺說的,陳尚書請您過去,肯定是朝廷裡的事情,哪裡是我們這些內宅婦人能過問的?”
“是我沒說清楚,陳尚書找我,是爲了私事,是鴻遠的事,”明世達捻着小鬍子笑道,“咱們鴻遠,大登科之後就要小登科了,”而且娶得還是位縣主。
“陳尚書要爲鴻遠保媒?”餘氏跟譚氏交換了個眼神兒,這下更亂了,“老爺可應下了?”
“這哪裡是咱們應不應的事情?對方可是東甌王,皇上的堂叔!就是剛纔你們說的海寧縣主,”說到這兒明世達衝明氏冷哼一聲,“縣主雖然年紀小,可是太子殿下見了還得叫一聲姑姑的,你倒好,還叫我上摺子彈劾?”
明氏已經被明世達帶來的消息震驚了,半天才道,“哥你的意思是,縣主真的看上了奕哥兒?可是奕哥兒明明已經說好了跟麗瑩,”說到這兒明氏瞬間回過味來,一指譚氏道,“你還想不承認,如果不是你那個兒子,我女兒能被縣主當衆掌摑?!你叫她以後怎麼做人?”
自己這個妹妹怎麼這麼死板不知變通?現在莫說是明奕跟南麗瑩的親事只是兩家有意,就算是已經通過氣了,東甌王看上這個女婿,明家也要當這事沒有發生過,“麗瑩好好的一個姑娘家,何曾跟人議過親事?虧你還是親孃呢,女兒的終身也敢信口胡說?”
但聽妹妹說外甥女被海寧縣主打了的事,明世達心裡也不舒服,嘆了口氣道,“麗瑩被你給寵壞了,就算是縣主沒有教訓她,王家是她可以取笑的?算了,這事兒就此揭過吧,以後都是一家人了,你回去好好安慰安慰麗瑩,趕明兒叫你嫂子仔細給她挑個好人家兒也就是了。”
餘氏跟明世達幾十年的夫妻,丈夫的神情已經看的明白,雖然心裡不願意,但還是親自起身扶了明氏一通又哄又嚇又許諾之後,終於是將她給勸走了,這纔過來聽譚氏跟丈夫說話,明家退出京城已經近百年,就算是明世達連中三元做到副都御史,人脈依然稀薄,這明奕能娶得宗室女,於整個明氏都十分有益,更別說她們這種常年生活在京城的一枝了。
“大伯說的可是真的?真是王爺看中了奕兒?”譚氏一時難以從明世達帶來的消息中醒過神兒來,再次嚮明世達確認。
東甌王雖然只是郡王,可是輩份高,跟皇上關係也不錯,還掌東南的兵權,平日雖不怎麼理事,可是朝廷上下沒有誰敢看輕他的,“是啊,鴻遠年輕有爲,又有一身好武藝,王爺掌着今年的武科,我聽陳尚書的意思,當時王爺就對鴻遠留了心,這才叫人打聽了,又遣了陳大人跟我透露了這層意思。”
自己兒子出息,一舉中了探花,現在又能得王爺青眼賜縣主下降,這於明家來說,可是天大的好事,譚氏喜的眼眶微紅,起身嚮明世達並餘氏一禮道,“奕哥兒的父親不在,奕哥兒的終身有勞兄嫂了。”
這是譚氏答應了,當然,明世達也不認爲譚氏會不答應,明氏雖然分了洛陽南陽兩枝,可是大家同宗,一榮俱榮的關係,彼此幫扶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這個弟妹不必管,有你嫂子呢,改天咱們挑了吉日,要不你去跟方尚書說一聲,託他家夫人做個大媒?”
“大伯說的是,我這就備禮往蔣伯母那邊走一趟,”女方家勞動的是陳尚書,這邊請個尚書當男方的大媒方纔妥帖。
“其實這也不過是兩下里通個氣,還有好事呢,我聽今天陳尚書的意思,王爺是準備請皇上賜婚的,弟妹想想,鴻遠的婚事得天家賜婚,這對整個明氏來說都是件榮耀的事,唉,從咱們明家的爵位被收回去之後,這都多少年了,明家終於又要回到京城裡來了,”雖然南陽明家也有不少子弟出仕,可是現在明家的光景如何能與幾十年前歷城侯爵位還在的時候比?
想想自己一路來的仕途艱辛,明世達也是不勝唏噓。現在好了,明奕不過十七歲,不但已經授了從三品的遊擊,還入了東宮,將來跟自己的兩個兒子互爲臂助,明家再與宗室聯姻,一副美好的畫卷已經在明世達面前徐徐展開,“我這就往家裡寫信,跟母親說說這個好消息。”
自從學政親自送來了明奕中了武探花的消息之後,整個洛陽城都沸騰了,而來明侯府的賀客更是絡繹不絕,明家的門檻幾乎都被踏平了。令狐氏也終於在嫁到明家近三十年後,徹底的揚眉吐氣了一回,直接跟大兒子明章商定了,宴開三天流水不斷,不論親疏遠近,只要來明家賀喜的,就可以直接落座喝上幾杯喜酒。
“執信,明天你姑祖母要在府裡待客,想訂咱們水席樓的水席,你看-”令狐氏有些爲難的看着令狐儼,這明奕中了探花,卻要常相逢上門去治宴,這其中的用意可不那麼單純。
“咱們水席樓太忙了,沒有上門做席的規矩,如果姑祖母願意在水席樓裡宴客,倒沒問題,”令狐儼微微一笑,掩下心中的苦澀,“奕哥兒馬上要回來了,其實姑祖母可以不必這麼着急的。”
“她熬了這麼多年,也算是守得雲開了,就算是請上一個月的流水席,你姑祖母也心甘情願,”百氏十分理解小姑的心情,笑嘆道,“前些日子我去賀喜,你那個二表嬸言語間提起你的婚事,這奕哥兒回來,只怕爲的也是婚事,你比他大着好幾歲的,婚事可不能再拖了,我也一年年老了,總不能叫我看不到曾孫死了也闔不了眼啊!”
徐氏跟百氏提令狐儼親事的用意很簡單,可是百氏卻不會接她那個茬,就衝着徐氏那樣的丈母孃,百氏也會不要她生的女兒,“奕哥兒不但得了從三品的官職,還得了吏部尚書的賜字呢,叫鴻遠?明豔那丫頭要說長相跟性子,都還成。”
雖然不喜歡明家那幾姐妹,可是令狐家只是微末的商人,若是沒有強硬的後臺,錢財越多,才越不得安生。
令狐儼也能體會祖母的苦心,之前他也在爲自己尋找合適自己有利家族的妻子,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歇了這個心思?“有奕哥兒在,咱們跟明家就關係就斷不了,沒必要再結姻親了,至於我的親事,出身長相性情都不是最重要的,關鍵是自己得能立起來,總不能娶個美人燈回來供着,將來我連外帶內都一把抓了。”
“也是,你也沒有個親兄弟,偏還有一羣盯着咱們家業的堂兄弟,”百氏嘆了口氣,愁的眉毛都展不開了,令狐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令狐儼不可能常年留在洛陽,一個能撐得起門戶的主婦對令狐家來說太重要了,“要麼這次我去跟你大表嬸說說,看看能不能從京城求娶個貴女回來?”求個孃家有身份的回來,說不定還能壓壓那些人的野心。
“咱們這樣的人家能娶到真正的貴女?給個庶女就不錯了,被家裡養的畏手畏腳的怎麼靠得住?至於那些官宦人家的小姐,只怕又覺得咱們這樣的人家俗不可耐,算了,且慢慢看着吧,”令狐儼現在根本沒有娶妻的心思,“姑祖母說的事兒您不用管了,我自會叫人回了她,至於二表嬸兒說什麼,您只當聽不懂算了,姑祖母那人也傲氣的緊,咱們不提,她是絕對不會拉下臉跟咱們提的。”
“那倒也是,她啊,”百氏想起小姑的作派,不由失笑,嫁了個落魄侯府當填房,便以爲再也不是商賈之女的,確切的說,做爲令狐家嫡長女的她,覺得這個身份是一種恥辱,可是偏偏又擺脫不了這個身份,因爲她還要從令狐家拿到好處呢,“你也別跟她一般見識,這人一老啊,就容易想不開。”
令狐儼無心聽祖母的絮叨,找了個藉口從福壽堂裡出來,明奕何止是中了武探花這麼簡單,還有更大的富貴等在他後頭,只可惜這富貴與他跟常相逢來說,算得上是一道霹靂,生生要將兩人隔斷在銀河兩岸,想到這些,令狐儼一時躊躇起來,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將這個消息告訴常相逢。
常相逢每天數着日子等明奕回來,如果明奕回來了,自己肯定不可能還像現在這個樣子撲在水席樓全年無休,怎麼也要擠出些時間談戀愛不是?要是近期能成親的話,她也得歇個婚假不是?所以她提拔二竈的事情就迫在眉睫了。
常相逢這次挑中的二竈有兩個,一個叫齊勝元,一個叫董時照,二十多歲的年紀能做到令狐家的二竈也都是聰明能幹的典型,平時話也不多,現在被常相逢點出來親自教授水席,居然沒有都愣在那裡。
“怎麼了?我要教你們做水席?不想學?還是平時光看就已經會了不用學?”常相逢奇怪的看着這兩位,少強鎖住還有明珠,可都是哭着喊着給她當徒弟的,現在自己不用他們叫師傅,還包教包會,怎麼一個個這個反應?
“噢,我明白了,你們是不是有師傅啊?所以不能改投到我門下?”常相逢忽然想起來武俠小說裡的套路,這唱戲,相聲廚師,哪行都有祖師爺的,也有各行各派,“你們放心,我不收你們當徒弟也不叫你們喊師傅,你們也不用不好意思,我就是一個人掌勺太累了,再說了,這水席樓將來還要往外發展呢,不多培養幾個大勺不行。”
齊勝元跟董時照對視了一眼,忐忑不安道,“能跟着常師傅學藝那是我祖上積了大德才有的好事,可是您這菜譜可是從龍宮裡學來的,就這麼傳給我們?這哪兒行啊,您別開玩笑了。”
“說是啊,二東家,咱這行沒這個規矩,我們給您打下手聽吩咐,看到什麼出門就忘了,絕不會往外傳的,”董時照想的更遠一些,小心翼翼的向常相逢保證,“我們都是幾輩子在令狐家伺候的了,背主的事兒不會做的,二東家只管放心。”
“我知道了,你們回去吧,我找大東家說話,”常相逢無奈的擺擺手,倒是對自己的眼光更有信心了。
“你要教樓裡的二竈做水席?”令狐儼知道常相逢是個說到做到的性子,她承諾了要將水席的製法教給下頭的師傅,就一定會做到,但令狐儼沒有想到這麼快,“爲什麼?你要退出?”
明奕馬上要回來了,令狐儼猜測常相逢一定是考慮到她跟明奕的親事,纔會想着把水席樓交出來,而自己迴歸內宅,“你可是說過就算是成了親,也要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的。”
如果等明奕回來常相逢知道了他跟海寧縣主的事情,以她的脾性,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令狐儼先是想起常相逢跳河後又想起她揮刀嚇跑吉大勇,令狐儼心裡一陣難過,“你好像說自己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賺銀子了,這才掙了多少,就夠了?”
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令狐儼寧願一早就跟常相逢合開間水席樓,讓她能夠心無旁騖的做自己的小生意,而不是不管不顧的跟明奕糾纏在一起,最後落個獨自傷心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