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走的雖然是後門,但是並不猥瑣,也沒有藏頭露尾的,而是中氣十足地報上了名號,看這模樣倒也不像是過來找我父母麻煩的傢伙,我心中一思量,便有計較,不過倒也沒有立即起身,而是深呼了一口氣,雙手畫了一個圓形,將集中在丹田之中的勁氣散於全身,然後緩緩地站起身子來。
慢步朝着屋子的後院走去,推開房門,我朗聲說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不知是哪位朋友,不告而來?”
說話間,我瞧見後院站着兩個人,高個兒的是個老頭子,一身短打,用粗藍布包着腦門,花白的鬍子,眼神渾濁,身上有着老養蠱人特有的毒蟲味兒,旁邊還有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一身碎花襖子,看着好像是自己縫的,兩個油光水亮的小辮子,十足的村姑野妞兒。
他們兩個從後院翻牆過來,本來是滿腔的熱血,而此刻卻連腳都不敢邁一步,因爲我繪在牆頭的“鎮宅神符”已經開始發揮功效,一股帶着我生命印記的氣機牢牢鎖定住了他們,身處其中,彷彿一座沉重的高山壓在胸膛,連換氣都是一種奢望;與此同時,在他們腳下的好幾塊青磚之下,傳來一陣陣沙沙的響聲,這種聲音彷彿是蟲子在玻璃板上爬動,那種讓人渾身發寒的感覺直接將他們給鎮住了,根本就動彈不得。
我緩步踱到了他們面前來,摸了摸鼻子,說兩位深夜來訪,擾人清夢,到底有啥子事?
這兩個人從我見到他們起,就一直都在渾身顫抖,心靈被莫名的恐懼給緊緊攥住,然而終究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那個野氣十足的小妞看見面前這個男子也就兩個眼睛一鼻子,普普通通的男青年,於是強忍着巨大的恐懼,顫聲說道:“我們是三十六峒黑苗寨大蠱王傳人,這是我師父,人稱遵義黑蠱王,我是我師父的關門弟子,叫做遵義妖蛾……”
她擡頭挺胸,正想一步踏前,擺一個威風凜凜的造型來,卻給自家師父一把攔住,驚愕地回過頭去,那遵義黑蠱王一張老臉笑成了野菊花,討好一般的嘿然笑道:“您就是苗疆蠱王陸左吧?我們師徒兩個聽說了您的威名,特地過來一瞻風采的,今日一見,果然是人中龍鳳,失禮了,失禮了……”
他這邊說得氣氛祥和,然而旁邊的女徒弟卻有點兒搞不清情況,弱弱地說道:“師父,你不是說這個傢伙年紀輕輕就敢號稱‘苗疆蠱王’,想以蠱會友,用咱們養的妖蛾蠱來會會他的麼……”
女徒弟的話音不大,但是足以將黑蠱王的謊話直接戳破,我似笑非笑地看着這老頭兒,那老頭被氣得猛咳嗽,前面幾下彷彿要背過氣了一般,過了好一會兒才恢復了精神,在自家女徒弟期冀的目光中強作精神,這纔想起了自己身上的榮耀來,也忘記了此時此刻的壓力,擡起頭來,摸了摸鬍子,作了高人風範,說不錯,陸左小友,我也是聽江湖傳聞,想要瞧一瞧你這苗疆蠱王的本事,所以特地前來一會的。
我皺着眉頭想了一下,氣氛便顯得有些沉默,而這死一樣的沉默帶給我的是思考,帶給這兩位不速之客卻是如山巒一般的壓力,那個女徒弟到底是年幼,不如自家師父沉得住氣,手一展,一隻手掌大的蛾子便從她的懷裡爬了出來。
這蛾子渾身灰撲撲的,翅膀、身體及附肢上滿生鱗片,細密而複雜,有着奇異的圖形,而上顎退化,口器是由下顎形成一個虹吸狀的口吻,纖細的節肢泛着金屬的顏色,重要的是它特別大,而且當毛絨絨的翅膀合攏之後,居然呈現出一張人的臉孔來。
而且這張臉在絨毛和鱗片的構造下呈現出一張詭異的笑容,顯得十分的妖異。
“妖蛾蠱?”我摸了摸下巴,皺着眉頭說道:“你們兩個是大婁山黑苗寨子的人吧?”我熟讀《鎮壓山巒十二法門》,洛十八曾經在雜談中說起過此蠱,說是此蠱乃採用無數蛾子秘法炮製而成,用於幻境編造最是不錯,倘若能夠養好,效用說不得能夠追得上世間最奇異的十香蟲。
那老頭兒聽我這般說起,頗爲自得,撫摸着鬍鬚說不錯,你有聽說過我麼?
我聳聳肩膀,感覺十分無聊,打着哈欠往回走,說你們找錯人了,這裡沒有什麼苗疆蠱王,這哪個龜孫子編的名號?二十年前的武俠小說看多了吧,天不晚了,我也不留二位,大家都回家,洗洗睡吧。我這般說着話兒,心中卻是一陣鬱悶,這外號的水平怎麼聽着都那麼彆扭,也招仇恨,跟“疤臉怪客”一個鳥樣,也不知道是誰在以訛傳訛。
然而我這邊表現得如此友善,倒是讓人誤以爲我在怯場了,我的鼻尖微微一動,卻感覺到有一些極細微的毛絨順着呼吸進入我的身體,接着一種強烈的迷醉和輕柔的刺激感瀰漫全身,而我的腦海裡,突然想起了一聲又一聲輕柔地女聲來:“放輕鬆,你的身子在飄……”
我轉過身來,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個皺眉下蠱的小女孩子一眼,然後又瞧向了那老頭子,輕聲說道:“我數一二三,數到三,你們還不停下來,那就不要離開了。”
我說得平淡,那小女孩一愣,而旁邊的老頭子卻猛然一步跨前,擋在了自家徒弟的前面,手一招,竟然有漫天的黑雲朝着我兜頭而來。他這是大婁山黑苗寨子一種獨特的下蠱方法,別看這黑雲恐怖,但其實這僅僅只是一種幻覺,能夠將效果瞬間放大,彷彿天空都要倒塌下來一般,而真正的殺招則是一隻妖蛾蠱,當它附在我兩對肩胛骨中間時,我的整個人就會被他控制,他讓幹什麼,就會幹什麼,如同一個扯線木偶一般。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看來我這溫和的態度讓他們都升起了一絲疑慮,信心也倍增了許多,完全沒有一開始踩到警示時的那種恐懼。
不過下一秒,那種恐懼又如同潮水一般翻卷而來,面對着這師徒兩人聯手弄出來的恐怖幻境,我僅僅只是隨意地結了一個不動明王印,口中輕輕唸了一聲“靈”,接着手往後面一招,食指和拇指只見便捻中了一隻巨大的蛾子來,這蛾子比自號“遵義妖蛾”的少女那個還要大一倍,渾身的絨毛呈現出淡淡的金色,顯得十分美麗。
當然,也十分的妖豔和恐怖。
而當我發動的那一瞬間,對方腳底下的青石磚一陣搖晃,接着有密密麻麻的黑色甲殼蟲從磚縫裡面洶涌而出,幾乎在一瞬間,兩人的膝蓋以下,便被這種黑色的甲蟲給佈滿了,雖然沒有撕咬,但是正常人瞧見這情形都得尖叫,即便是在這樣的養蠱人面前,也能夠將其嚇得臉色發白。
我手上那隻淡金色的妖蛾蠱不斷地掙扎着,拍打翅膀,將身上的粉末不斷揮發,那勁兒比一頭小獸還有強悍,我沒有傷它的心思,於是將肥蟲子喚了出來。這小東西別看一聲癡肥,然而卻擁有着恐怖的炁場,只是露了一個面,我手中這蛾子便立刻全身一陣僵硬,不斷地瑟瑟發抖,然後低眉順眼,表示屈服。
與它一起的,還有那個女孩兒手上那隻,給肥蟲子驚人的王者風範嚇得半死,直接就從空中墜落下來。
行家有沒有,伸手便曉得,我幾乎都沒有露出什麼手段,光把肥蟲子拉出來遛一遛,便將這兩人都給鎮住了,服服帖帖。我看着他們惶恐的模樣,笑了笑,說既然都已經被你們吵醒了,那就進屋坐一會兒吧,跟我說一說,你們好好的家裡面不待着,跑到我這兒來打什麼秋風呢?
不戰而屈人之兵,這事情適用於實力相差太過於懸殊的雙方,同樣也適用於我和這兩個遵義來的朋友,我瞧他們這模樣倒也沒有啥子惡意,於是將黑甲蟲散去,把他們領進了堂屋裡面來坐下,朵朵和小妖都擱我母親那兒待着呢,茶是沒有得喝了,也不多說廢話,開門見山地問起來。
兩人的答案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湘黔雲川湖這一帶地方,就開始流傳起了我的名聲來,說我陸左是苗疆蠱王,集天下巫蠱於一身者,更是比肩天下十大的人物。這名聲有些託大了,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凡事需得較量一番才曉得,同時傳言還說苗疆蠱王會拜訪當年耶郎祭司的所有後裔,讓三十六峒的人都來承認這名聲,聽到這一點他們兩個就有些不能忍了,於是便找上了門來……
動機很簡單,而我也能夠判斷真假,聽完之後不由得啼笑皆非,估計這東西應該是上次圍剿邪靈教總壇時一起的那些傢伙傳出來的,倘若如是,還真的給我惹了不少麻煩呢。
這邊正說着話,突然後院又有動靜響起來,哐啷一聲吼,我聽到一個粗豪的聲音驚叫道:“哎呀,我艹!”
說:
耶郎大聯盟分奔離析之後,無數得以在黑潮中生還的祭司便各自流落他鄉,輾轉多年之後,形成了許多傳承久遠的蠱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