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如蓋,四下漆黑,烏麻麻的,有山風從林間穿過,發出如泣如述如鬼嘯的怪聲。
登仙嶺上,我們都在陣法各處挖了一個個可以容納自身的小坑,將裡面挖出來的蚯蚓、肥蛆、馬陸和螞蟻等寄生在泥土裡的小東西,全部趕走,接着打理平整,蹲身在裡面,用毛毯包裹自己,然後在上面覆蓋着一層草毯,貼上老趙給的鎮寧安心符,收斂銳氣,靜靜地等待着敵人的到來。
我的耳朵貼着坑壁,靜靜等待,終於等到了從西方傳過來的腳步聲。
這腳步輕且碎,踩在腐爛的樹葉和草皮上,發出一種“沙沙”的斷斷續續之聲,讓人心中生寒。我看到左側方不遠的一個隱匿角落裡,白露潭在給我們打手語,表示來人有三個,一個老者,兩個少年人,皆身手利落,腳步如風。
白露潭設在外圍的預警一個又一個地被觸碰到,突然,她的臉色一變,雙手在頭頂劃出了一個波浪形狀來。
這代表的意思,就是說來的並不僅僅只有這三個人,還有一些不可捉摸的東西。
什麼是不可捉摸的東西?比如靈體。
細細索索地聲音已經不用伏地,聽覺靈敏的人已經能夠正常聽到,我們都收斂身形,儘量讓把自己的身子縮成一團,也不敢直視來人的方向,而是用餘光去打量。王小加盤坐在一排野香椿樹下,這枝葉間已經吐露了嫩芽,有白色的花骨朵兒冒出,有一股芬芳在空氣中漾動。
她閉目靜坐,不喜不悲,整個人的姿勢與這身處的這個生態系統,達到了完美的和諧統一。
倘若不是要身爲誘餌而將自身的印記暴露,王小加甚至可以利用自己這種與身俱來的能力,將其分攤變薄,讓標記者根本無從找尋,或者迷失在這莽莽林原裡。
從虛空中,突然有一道怪風颳起,腥風撲鼻。
在王小加身前十米處,傳來了一下樹枝斷裂聲,在這個靜夜裡格外響亮。我放目看去,只見在那裡出現了一個身高兩米,頭上雙角的人形怪物,手提陰森鬼繚的狼牙棒。那生物身形魁梧,渾身毛絨絨,面相醜惡至極,周身有白光遊弋,陰氣森森,讓人心中不由得生來畏懼。
我快速地回想着這東西該是何物,很快便從鬼道真解中,找到其出處和來源。
神通鬼!
此物乃鬼中精靈,並非無中生有,也非生靈所化,而是那傳聞中所謂的“鬼使神差”,也就是中國人所熟知的牛頭馬面、黑白無常之類比較有名的鬼靈大拿,與人世間那殘留的女鬼行淫穢之事,吸求陰元,孕育而得。此鬼名列三十七正鬼行列,專門假借人之靈氣,說神話,做鬼事,誘惑世人入迷崇邪,漸離人道,而行鬼道。因爲父輩都是鬼道大拿,天生的優良血統,所以本事通常很大。
每一頭神通鬼,都是絕佳的法器幡靈。
然而這東西極其難煉,因爲其性情暴戾詭詐,剛烈不屈,實力又強橫,除非是在其幼年時期,將鬼母超度,引其上幡,日夜磨鍊,不然絕對不會歸人所用。然而常言說得好,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這東西到底還是被人煉製,成爲了爲虎作倀的爪牙。
我的心不禁揪了起來,捏了一把汗,擔心王小加會扛不住這鬼東西的攻勢。
因爲那三人並沒有都進入我們的伏擊圈,我們忙活大晚上的佈置,定然不能夠發揮最大的功效,而能夠擁有神通鬼的傢伙,也未必是能讓我們簡單拿捏的菜鳥。
那頭生雙角的神通鬼動了,它大步衝上前,手中的那狼牙棒高高揚起,準備朝着王小加砸去。
這通體烏黑的狼牙棒看着似乎很沉重,然而在它手中輕巧如無物,不知道是實體,還是鬼力所幻化而成,反正那遍體的尖銳狼牙,着實恐怖。王小加身旁的那些陣法開啓,皆在她的一念之間,不過當神通鬼襲來之時,她並沒有啓動,而是睜開眼睛,瞪向了這頭形容恐怖的傳奇鬼靈。
那猙獰的狼牙棒榔頭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運行線,從後到前,高高揚起,重重落下,最後砸在了王小加的身上。
轟——
泥土飛濺,那狼牙棒砸在了王小加剛剛盤坐的草地上,榔頭與地面作了最暴力的接觸,連不遠處的我們,都能夠感覺到炸雷一般的震動。不過這狼牙棒到底是落了空,在最後的那一剎那,王小加身子微動,就如同那日與霸王比武的神奇情形,再次重現,身形搖動,幻影重重,凌波微步一般地詭異出現在這神通鬼的身後。
她的雙手纏着開光持咒過後的細密紅繩,絲線緊密,結印如拳,死死地印在了這神通鬼寬闊的腰間。
身高一米六七的王小加站在如同姚明一般高度的神通鬼面前,就如同一個孩子。
所以她雙手往前一印,便正中了這神通鬼的腰眼往下處。
這鬼凝化形,又或者依附人體,最恐懼的地方莫過於三處,一爲頭頂百會穴,二爲胸部膻中穴,三爲臍下三寸處之關元穴,如此正好對應道家內丹學中的上中下丹田之位,便如同蛇的三寸、七寸,是天然受剋制的地方。
王小加飽受道學薰陶,自然知道攻擊何處最爲有效,也知道如何與之搏鬥。
神通鬼受到王小加盤坐小半天、集聚精力的狂猛一擊,頓時竟然有站立不穩的趨勢,朝着後面連退了數米,轟然撞到了香椿樹上,那半圍粗、十幾米高的大樹竟然承受不住這力道,力量延伸,從中而斷,嘩啦啦,居然就這般倒了下來,砸得周圍一片動靜。
這一下,是王小加從傍晚盤坐到凌晨,彙集所有精力的致命一擊,凝聚了整個炁場的至理,普通鬼物妖屬,早已灰飛煙滅——便是一名真實的大漢,也會因爲全身承受不住如此的力量,報斃而亡。然而這頭神通鬼卻僅僅只是身形搖晃不穩,靈體在崩潰的邊緣遊走了一番,又恢復了過來。
不愧是牛頭馬面這類鬼道大拿的後代,神通鬼果然不一般。
受到如此重創,那神通鬼往後疾走幾步,穩住身形,防備着這個詭異的女人趁勢追擊。不過王小加並沒有動,因爲她的目光,已經盯上了前面出現的一個駝背老頭。月光靜幽,照在這個頭上包裹着藍色帕子的駝背老頭臉上,將那些圖形詭異的老人斑,都通通映照在隱藏在暗處的人們眼中。
這是一個很普通的老人,他穿着山民們常用的粗布衣服,腳底踏着半舊的解放膠鞋,駝着背,手上拄着一杆破爛的黑幡旗,臉上滿是受盡一輩子苦楚的老年人,所特有的迷茫和小心翼翼。
他走到了王小加身前五米處,手中的黑幡旗朝着靠近而來的神通鬼刷去,每刷一下,那毛絨絨的恐怖大鬼怪,身形便穩固一分。王小加眼睜睜地看着這頭被自己出手重創的神通鬼漸漸回覆,卻不敢動彈一步,因爲她已經被那駝背老頭兒的氣機,給緊緊鎖定住。
所謂氣機鎖定,就如同你被一把開啓保險的手槍給遙遙指着,不敢動彈,不然就會很危險。
這樣的比喻或許有些不恰當,但是多少也能夠說明到了其中的兇險。
這個駝背老頭很強,強得讓我們都不敢直視他的身子,生怕不小心一瞥,就會被其發現,然後立刻暴起。若要比較,在所有對我產生殺意的敵人中,不算鬼靈邪物,單說人,我覺得他跟青虛的師父望月道人的水平相近,又或者有過之而無不及——望月道人在道門頂尖的門派龍虎山天師教中,也能夠排得上前五。
可想而知,這個駝背老頭並不是我們這些新生代的修行者,所能夠比擬的。
不過我們卻並沒有太多的恐懼之情,因爲我們並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圍毆,我們從來都很拿手。
“哎喲,你這個女娃娃,當真是兇老火哦!我的‘索魂’啷個厲害,都被你一掌打得直髮抖哦。”
這個駝背老頭用一口並不標準的川味普通話,開始跟王小加攀談起來,就像街坊閒聊時,看到了某個相熟的故人之後,十分自然和親切。然而王小加瘦弱的身子卻越發地緊繃起來,問你是誰,爲什麼要派這鬼來害我?
駝背老頭呵呵地笑了笑,說你是不是在今天下午的時候,在前面那邊的坡巖(念ai)那邊碰了什麼東西?
王小加點頭說是。
駝背老頭又問,說你是不是宗教局09屆集訓營的學員?
王小加點頭稱是。
駝背老頭嘆氣,說挺好的一個女娃娃,怎麼就入了那伸手不見五指的官衙門裡頭了呢。他搖頭嘆氣,然後手上的那杆黑色破爛幡旗不斷地在顫抖,似乎有某種無形的力量在承託牽扯着它,而那頭神通鬼的身上,也開始長出了更加茂密的黑毛來,根根尖銳,如同刺蝟。
那駝背老頭突然動了,幡旗一揚,七八道鬼影瀰漫,朝着王小加射去。
也就在此刻,王小加突然往後一跳,大叫一聲:“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