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瞬間,我突然有一種被全世界給拋棄了的感覺。
陌生而又熟悉的林間小道里,空谷寂靜,青草在泥土裡茁壯的生長,探出倔強的身子,不時有鳥兒的叫聲從遠處傳到耳邊來,然而,一分鐘前還在我身邊的同伴們,卻已然全部消失不見。
是幻覺麼,還是真實存在的?我返身回去,卻發現林中楊津的那具屍體,也消失了。
我駐足在林子邊緣,情緒一時間竟有些恍惚,除了大聲喊叫同伴的名字外,心中只有一陣又一陣的慌張和惶恐,如潮水一般蔓延上來。然而我到底不是十七八歲的毛頭小夥子,在經過短暫的驚慌之後,我終於認清楚了自己所面臨的狀況,不得不認真地面對起這樣的絕境來。
一個人的戰爭,一個人的孤獨。
我將橫放在揹包上面的開山刀緊緊握在右手上,然後小心朝着來的地方行去。自出道以來,我很少有遇到過這麼詭異的場景:當我按着原路返回,周圍的景物都十分合理地銜接,沒有一點兒突兀,然而我總會發現,它跟我記憶中的,完全就不是一個模樣,彷彿我的記憶不斷刷新,腦子變得一片混亂。這種恐怖的體驗是讓人絕望的,因爲你不知道該如何找到正確的出路,逃脫生天。
我突然在想,村頭竹林裡孟老爹跟我說起的黑竹溝那些失蹤的人,生前是不是和我有一樣的心情?
他們最後都化作了白骨或者死屍,而我呢,能夠堅持到被人找到,或者自己摸出去的那一天麼?
某一刻,我的心情頹喪無比。
接着朵朵從我胸前的槐木牌中跳了出來,小丫頭伸了一個懶腰,說呃,好大的霧啊!
現在的時辰應該是早上八點鐘的光景,然而因爲大霧瀰漫,所以整個空間都是一種潮溼昏暗的情形,所以朵朵能夠不受影響地自由出入。一看到這粉嫩可愛的小蘿莉,還有她如嬌豔花兒一般綻放的笑容,我所有的灰心喪氣全都拋到了腦後,拉着空中的她,說朵朵,你看到了什麼?
“氣……”
朵朵告訴我:“好多氣在流動着,一團又一團,旋轉的,然後像刀子一樣把前面的地方切割成碎塊……”她憋紅了臉,瞪着眼睛看了一會兒,說眼睛好酸啊,頭也痛,看不懂。
我心中一動,這些所謂的氣,應該就是陣中的能量流動,它似乎在營造出一個不斷運轉的亂流,在這個黑竹溝中開闢出一個又一個的摺紙空間,形成一個大大的迷宮,讓我們在無數個場景中盲目亂轉,最後一直致——死亡!
所謂的空間分割,應該不會作用於生物體吧,要不然,我們說不定早就被分成了碎塊了。
只是,該如何破解這種困境,逃脫出去呢?或者,我該要怎麼做,才能跟雜毛小道他們匯合呢?
身處陣中,內中的牽連千絲萬縷,錯綜複雜,即使朵朵能夠看得到其中“氣”的流動,但是以她這小腦袋瓜兒,卻也把握不住其中的變化,我們唯有一步一步地小心前行着。我不敢讓朵朵離我太遠了,生怕這小女娃兒調皮,超出了我的視線去,丟了,於是右手緊緊拉着她,不敢放鬆。
朵朵的手很軟,冰涼中有一絲溫熱,這是鬼妖體質的特點,不像是普通小鬼,虛無縹緲,而且還陰寒透骨,讓人畏懼。
這兩天的雨水斷斷續續,所以地上總是有些泥濘,我穿得厚實,然後裹着雨衣,在山林中行走着,大聲叫喊着雜毛小道他們的名字。
山林的路途並不好走,因爲根本就沒有多少道路存在。我走得累,又要小心跌倒,感覺精神十分疲憊。
走了不知道有多久,我的雙腿發酸腫脹,感覺又累又渴,整個人都沉重得很。繞過一片低矮的荊棘林,幾株掛着累累果實的小樹出現在我的面前。這些樹差不多有三四米高,樹枝密集,葉子寬大厚實,邊緣呈鋸齒狀,果實稀疏簇生,呈黃色圓球形,大小模樣跟枇杷差不多。
我走到近前,那飽滿的果實伸手可及,着實誘人得緊。
雖然揹包中仍有些乾糧,但是飢渴難耐的我忍不住誘惑,顧不得去思考爲何十二月間還有這累累的果實,採摘了一粒剝開,金黃色的果肉散發着迷人的芳香,果肉厚嫩,汁多味美,十分爽口,使得我忍不住連吃了十幾粒,感覺肚中饞蟲稍解,又將這樹上可以採摘得到的果實弄了十幾顆,放在背上的包囊中。然而正當我蹲在地上整理揹包的時候,突然一陣警兆生起,我來不及思考,往旁邊的方向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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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
一聲刀子破空的聲音在我耳邊炸響起來,我剛纔蹲立的地方被出現了一把急速揮動的尖刀,接着那刀花挽動,朝我席捲而來。我趴在地上,來不及躲避,將手中的揹包朝來者扔去,只見那黑色的登山包被旋轉的刀鋒斬開,散落在了四周。而我,則已經站了起來。
來人是昨天林子中襲擊我們的猴孩兒,他顯得十分的憤怒,嗤牙咧嘴,並不跟我言語,只是衝上前來砍人。我與他對拼兩記,感覺力量他不及我,但是速度和對於刀的理解和熟練,卻遠遠在我之上,倘若真的相較起來,只怕我會飲恨於他的利刀之下。
不過我這人,向來都不是靠刀劍和拳頭來吃飯的。
正在猴孩兒竄上樹枝,想要凌空下撲的時候,朵朵已經攀在了他的肩頭。被朵朵纏上的猴孩兒立刻覺得有異常,回頭望去,卻什麼也瞧不見,然而一不注意,便感覺身上如同千鈞重,失去平衡,重重跌落在地上。我十分嫺熟地衝過去,左腳狠狠地踩在他右手中的尖刀上,然後反轉開山刀背,朝他腦後重重的一擊。
呀……
不知道我是個新手,還是這傢伙的腦袋太過堅硬,我這一擊並沒有達到預想的效果,
猴孩兒不但沒有暈過去,反而四肢亂蹬,張開嘴巴朝我左腿咬來。他的牙齒髮黃,裡面全部都是積累的牙垢,可能是吃生食的緣故,所以顯得十分臭,我跪下來,用右腿膝蓋重重地頂住了他的胸口,而朵朵則幫我抓住了猴孩兒的左手。
她甚至伸出手,揪住了猴孩兒不斷晃動的鼻子。
也許是感覺到空氣的稀薄,猴孩兒漆黑的臉變得鐵青,繼而蒼白,一雙眼睛充血而突出,表情猙獰,恐怖得很。過了一會兒,他開始窒息了,渾身抽搐,嘴巴大大張開。趁着這最虛弱的時候,我再次擡起刀背,重重地砍在了他的後腦勺上,終於將它打暈過去了。
我出言讓朵朵鬆開他的鼻子和嘴巴,仔細看着這個普通少年模樣的猴孩兒。
他的皮膚粗糙,面相有些兇惡,雙手上有厚厚的老繭,身上到處都是結痂的傷痕,腦門頂有鈍器擊中的印記,應該是在昨天被雜毛小道所傷。看着陷入昏迷的他,我不知怎麼的,就想到了以前在南方街頭看到的流浪兒,看着那同樣亂糟糟的頭髮、和盡是泥垢的身體,恍然中有種錯覺。
然而,他終究不是正常的人類,他的思維跟梟陽是一樣的,無法溝通,視我們爲敵人,可以毫不猶豫地奪取我們的性命。而且最重要的是,雜毛小道他小叔斷掉的左臂,就是拜這個猴孩兒所賜。
我至今仍然無法忘記小叔在耶朗祭殿中,頹喪和悲傷落寂的表情。
看着猴孩兒,我想了一會兒,從破爛的揹包拾起,從裡面掏出了一卷備用的登山繩來,用雜毛小道交給我的方法,將這個傢伙的雙手反捆,扎得結實了之後,我將他拍醒過來。猴孩兒一清醒,立即奮力掙扎,然而雜毛小道教給我的繩技,越掙扎越緊縮,最後他停止了掙扎,看着我,眼中流露出了一種害怕的神情。
我知道他並不是在害怕我,而是看不見的朵朵。
他自信能夠將我擊殺,但是卻莫名其妙失敗,那神秘的力量,便是讓他害怕的東西。
我問了他幾句話,但他並沒有迴應,當我用刀背拍打他的時候,卻又發出了“嗷嗷”類似於猴子般的叫聲。我終於放棄了與他之間的交流,用繩子拉着他站起來,然後勉力將揹包捆紮起來,讓他帶着我走——能夠在這溝子裡來去自如,說不定他能夠瞧得破這迷陣的蹊蹺。
在經過我刀背不斷的教育之後,猴孩兒終於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十分情願地在林子間走着,而我則像遛狗的主人一樣,在後面跟隨。剛開始猴孩兒走得很慢,有些不適應雙手反捆的姿勢,然而在樹林中穿行了一段時間後,他越走越快,奔疾如飛,我需要使勁兒跑,才能夠剛剛趕上。
一路穿山過林,白霧時而濃時而淡,如此又走了二十分鐘,我們來到一個小山坡的頂上,突然間他停住了腳步,回頭過來望我。我走上前去,透過茂密的林子,只見山坡下面的一片河灘前,有棟破舊的木樓子,在那裡孤單矗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