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來之前,吳臨一圍繞着他從古籍中瞭解到的金蠶蠱特性,已經做了整整十一套方案。
不愧是學院教授出身的養蠱人,他的這十一套方案中,有的穩紮穩打、循序漸進,有的天馬行空、創意十足,有的可操作性十分強,有很高的成功率……這些方案環環相扣,嚴謹慎重,考慮周全,做得十分大氣,讓人歎服——他唯一沒有考慮的一點,就是如果按照他這寫個方案做下來,別說是那只有大拇指粗細的肥蟲子,便是有十個手指頭,都扛不住這一番折騰。
肥蟲子是我的本命金蠶蠱,與我的關係,是同生共死,把肥蟲子當作了小白鼠,那讓我又情何以堪?
常年養蠱,吳臨一的身體並不是很好,身型矮瘦,臉色蠟黃,不過談到自己制定的這十一套方案,他顯得十分興奮,臉頰上面都露出了一抹高原紅,根本不去看我的臉色,滔滔不絕地講述着每一種方案的優劣和成功率,給我羅列出一大堆數據來作證明。
我聽得心不在焉,總感覺像是某個廚師在跟我說,如何將肥蟲子煎炒烹炸,做出一道道美味的菜餚來。
講了差不多四十分鐘,吳臨一終於停歇了下來,抿了抿乾燥的嘴脣,問我,說陸左,你覺得我們應該從哪一套方案開始實行?我的建議是第二套,通過應激反應滯後,截取3到5份樣品,然後通過透析分離的方法,分析出其中的元素構成……
看着我面前這個滿臉皺紋的老苗子,盯着他滿是期冀的目光,我聳了聳肩膀,說隨便,你覺得哪套方案合適,就先進行哪種吧,我沒意見,哦,對了,我想起來了,我的行李還沒有整理呢,先離開了。
見我轉身就走,吳臨一連忙拉住我,說陸左,我們等着你的金蠶蠱做實驗呢,你可以回去,把你的金蠶蠱留下來就行。
我回過頭來,眯着眼睛,瞧着這個一副科學狂人模樣的老苗子,笑了,說吳老師,你自己也是蠱師,請問你會把自己視爲性命的蠱,交到別人的手上,任其宰割麼?
見我說得嚴肅,吳臨一點頭,說可以,如果國家需要,我會把我手上所有的陰蛇蠱都交出來,一份都不殘留的。
見他裝瘋賣傻,我不由得一陣惱恨。
這世上之蠱,大致分爲兩種,一種是生蠱,便如同我的金蠶蠱、雪瑞的青蟲惑,或者我鎮寧見到那種通體透亮的蠍子蠱、王麻子的青蛇蠱;當然也有死蠱。所謂死蠱,其實就是一種毒粉,這種最爲常見,是很尋常的生物毒劑,強烈一些的,可以在人體中重複生成毒蟲。
死蠱好弄,便比如吳臨一的陰蛇蠱,取自一窩生,寸餘長的小蛇,以器皿盛貯,自相殘殺,每日祈禱,週期短則三月,最長不過半年,即可獲得,與自身也並不太多利害關係;而生蠱便極其難有,不但法門少,而且耗時長久,一百蠱師中,有七八個,便算是高比例了,而且生蠱與養蠱人常年相互勾連,早已經息息相關,便比如我,肥蟲子一旦死去,我便也活不過幾日。
他竟然爲了讓我交出金蠶蠱,盡然說出剛纔那種便宜話,讓我如何不憤怒?
我二話不說,也不與他爭論,扭頭就走,吳臨一見我並不接他這一茬,拉着我的衣角,裂開一口黃色的牙齒,賠笑,說陸左、陸左,你定是誤會了,我一定會保證你的金蠶蠱不受到關乎性命的嚴重傷害,哎,你別走啊?我知道你擔心什麼,我可以跟你保證,不會傷害到它的……
吳臨一拽得很緊,我一走動,便把他拖着滑了好幾步,實驗室裡面的那些白大褂不知道情況,紛紛圍了上來,脾氣好的勸解,脾氣不好的,就要掄拳頭,朝我揮舞起來。
我倒不是怕吳臨一這幾個助手,只是這樣拖拽着,實在難看,於是停止了腳步,盯着他,讓他放手。
吳臨一怕我暴起,鬆開手,猶在喋喋不休地說:“我只是一個實驗想法,後續的進度,還需要我們兩個人共同確認的,你不要一開始,就一副不合作的樣子。我們大家走到一起來,都是爲了人民羣衆,別說是用一點點切片,就是犧牲自我,爲了大部分人的利益,這也是光榮的!”
我往日跟吳臨一接觸不多,但是感覺他還算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前輩,然後此刻卻感覺像一堆茅坑裡面的臭翔,滿心裡只有厭惡。我認真地對他說道:“我們可以通過很多途徑,達到我們共同期望的目的,但是如果需要去犧牲他人來達到這一手段,我個人是不贊成的。你不要希望通過集體主義和民族大義的那一套,來打動我,我需要尊重,而不是被人當作棋子,當作被利用的工具。”
說完這些,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讓我厭惡的地方,一刻也不曾停留。
回到宿舍之後的我,依然還是滿肚子的怒火,沒有讀過大學的我,本來還計劃着在那一堆專家教授面前露一回臉,通過十二法門,以及我們敦寨苗蠱的手段,嘗試着將那些毒蟲給抑制住,然而沒想到吳臨一這個老傢伙,他寫申請把我借調過來,本來就沒安什麼好心,最後竟然是這結局——我艹……
我打了一個電話,問雜毛小道現在在哪裡?他回我說在解放碑,哇靠,在這裡一坐下來,就像是坐在t型臺下面一樣,全天下間的美女趕集一樣匯聚於此,怎麼樣,小毒物,要不要過來養養眼?
我說好,我立刻就過來。
說罷我出了這出大院,打了車,往解放碑趕去。到了地方,我把今天碰到的事情告訴雜毛小道,他也是陪着我一通臭罵,說直娘賊,那個姓吳的,果真不是什麼好鳥,現在想來,當初在青山界,也是個老滑頭,我們在洞子裡打生打死,折損了多少兄弟,他狗日的在外面搭個帳篷歇着,到最後領功勞的時候,倒是他們佔了大頭。
我們兩個在解放碑附近玩了一下午,美女的比例確實很大,心情這纔好了一些,又去附近的一個死貴死貴的餐館,點了一個包間,將朵朵、小妖還有肥蟲子一齊叫出來,大吃了一頓。
其間一直有電話進來,我存過號碼,有吳臨一的,有聯絡人劉思麗的,也有董處長辦公室的,我聽得煩悶,直接就關機了。雜毛小道問我要不要告訴他大師兄,我搖頭說不用,我不肯,油鹽不進,這些傢伙未必敢過來逼我,大家都要按照規則來行事,誰也不必怕誰。
說到底,反正我又不想像曹彥君那樣,在仕途發展,哪裡會怕得罪這些人。
我們差不多玩到了晚上九點,才乘車返回。剛回大院,劉思麗就過來了,她並不知道我和吳臨一的衝突,只是很焦急地跟我講,董處長找我,結果沒找到,讓她聯繫,我又沒接電話,關機了,結果害她被臭罵了一頓。不過回來就好,以後如果去哪裡,一定要跟她講一聲啊。
我滿口子答應,說連累你了,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回到宿舍,剛剛洗完澡,打開電視看了一會兒閱兵儀式的復播,房門就敲響了。雜毛小道去開門,結果一臉古怪地轉過頭來,跟我說找你的。我扭頭去看,是白露潭。穿着一身簡單冬衣的白露潭明顯也是洗過了澡,臉上紅撲撲的,像花兒一樣漂亮。
雜毛小道藉口去找肥母雞,把門關上了,宿舍有沙發,我請她坐下,問有什麼事麼?
白露潭告訴我,她住二樓,上來看看我。
我點頭,說哦。我們聊了一會兒天,後來白露潭有些期期艾艾地,突然問我,說是不是對她跟黃鵬飛走到一起,有看法?我笑了,說哪有,大家還不都是爲了工作?白露潭聽我這般說,終於放下心來,說她一個女孩子家,混這裡不容易,然後跟我各種訴苦,最後不經意地提及,聽說我今天跟吳老吵架了,然後跟我說吳老是西南局有名的犟脾氣,讓我不要放在心上。
我說我沒有放在心上,她說這便好,工作嘛,有分歧是一定的,多溝通就好了。吳老今天也是氣壞了,跑到董處長那裡去鬧了一通,你自己小心,遇到事情,千萬別硬抗,對於我們這些年輕人來說,有時候,吃虧是福,你說是不時?
我聽出來了,白露潭是在勸我屈服,於是便不理睬她。她說了一會兒,覺得無聊,便離去。
果不其然,第二天早上,董處長便找到了我,雖然沒有明說,但是話裡話外,還是讓我爲了人民羣衆的利益,配合吳臨一的工作。我裝作不知曉,說話雲裡霧裡,但就是不鬆口。
一早上的時間我都沒有去實驗樓,而是在前門樓找劉思麗聊天打屁。
到了快中午的時候,劉思麗接到一個電話,臉色一變,結結巴巴地跟我說,趙副局長要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