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朵,朵朵……”
我心急如焚,伸長脖子四處張望,大聲的嘶吼着:“朵朵,你在哪兒……”即使剛剛在與那被惡靈附身的絡腮鬍激鬥之時,我也沒有這般疲累,看着四處建築和溫泉暗淡的輪廓,天空籠罩着迷霧,涼風吹卷,讓我渾身冷得直打顫。我就像火車站裡面丟失了孩子,望着川流不息人的羣的父母,在那一刻,絕望從心中生出。
“陸左哥哥,我在這……”
我四處找尋,當鮮血和眼淚將我的眼睛給糊住的時候,這個留着黑色西瓜頭、有着像天使一般精緻臉孔的小女孩出現在了左邊小竹林的前方,她離地半米飄飛着,左手倒提着那個兇戾的嬰屍,朝着我飄過來:“陸左哥哥,這個小鬼頭好厲害啊,它一定是受了很多苦、很多苦,才這麼兇的……”
在朵朵出現的那一霎那,我忽然感受到了耶和華天國之光。
我突然明白了我爲何會這麼焦急:我已經失去了小妖朵朵,就不能夠再承受失去朵朵的痛苦了——不知不覺間,這兩個小東西,已經融入到了我的生命裡。
我一把將朵朵的另一隻手給緊緊拽住,給她檢查了一番,問有沒有事?
朵朵睜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月光下的泉水,晶瑩清澈,她搖頭說沒事,這個小弟弟太厲害了,不過它已經變成了惡鬼,給污染了,朵朵就將它給送走,不讓它留在這個世界上受苦……
她看着我,欲言又止,然後小心翼翼地問:“陸左哥哥,你怎麼哭了?”
我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淚,說風沙太大了。說完這句話,我又笑了,這才感覺到額頭上火辣辣的,卻是被朵朵手上的那個嬰屍給咬的。它的牙齒上面已經生成了屍毒,所謂屍毒我以前也有所提及,對於金蠶蠱來說非常簡單,只是它身有怨力,故而要將屍體焚化,以免傳播。
當然,這是後面要做的事情,我從上面一路跑到這邊的溫泉區,不知道青虛那邊的情況如何,現在既然證實了符文木匣子裡並不是小妖朵朵,心中對居酒屋外的雜毛小道,自然也是牽腸掛肚,擔心得很,於是也顧不得身上的傷勢,讓肥蟲子幫我暫時頂着,順着剛纔一路小跑過來的小路,折身回去。
我一定要從青虛的口中,逼問出小妖朵朵的下落。
前面一番奔跑,我已經跑出了好遠的距離,此刻濃霧縈繞,目力不及十米,我在這大人口中說着的“逆北斗奪煞衝陣”中,沿着這小路緩緩前行,目光左右移動,小心防備着突然出現的危險。不知道爲什麼,我總是忍不住擡頭望天,想象着上面是否有一隻肥母雞,以神的視覺,在俯瞰着我們呢?
在行動之前,我們曾經找過虎皮貓大人,可惜這肥母雞越發神秘了,神出鬼沒的,讓人難以知曉它的想法,後來便沒有把它納入計劃當中。或許我們對肥母雞實在太過依賴了,這樣子會導致我們終究難以成長。
走了二十幾米,我看到前面的平臺上面,伏臥着好幾具屍體。
朦朦朧朧,我看得並不算真切,從路邊拔出一根綁在樹旁的棍子(爲了防止颱風,通常大樹旁邊都會豎立三根棍子,架着主樹),提在手上,小心走過去。文字可能很難傳遞出這樣的恐怖:漆黑的夜裡,星星點點的光芒,三四具屍體在前方躺臥着,安靜得可怕,而這個時候,我卻需要過去查探。
雖然我近年來經常和死屍打交道,但不代表這我喜歡這麼做。
靠近的時候,我才發現這些人並沒有死多久,溫熱的血流了一地,將這四具散落的屍體翻轉過來,我發現有一個溫泉山莊的保安,兩個前來參加請符會的男女,還有一個,竟然是國字臉隊伍中的那個中年婦女。
只見她十指被齊根斬斷,臉上的肌肉恐懼得扭曲,披頭散髮,一雙眼珠子幾乎要凸了出來。
在她旁邊散落了許多財物,不知道是從哪裡找出來的。
我心中莫名地嘆息了一下,十分鬱積。
我能夠讀懂她的恐懼,這並不是她所熟悉的世界,不是繁華的街頭、擁擠的列車或者老家那散發着青草和油菜花香味的田地,她在臨死時所見到的一切,對於整日裡盯梢、下手、拎包、掩護和銷贓的她來說,實在是另一個世界。國字臉,中年婦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我害死了她們。
我把他們給拉進了這個恐怖之地,讓他們充當了炮灰一樣的角色。
這種沉重的心理負擔,讓我鬱積得要發瘋。
誰也沒有想到一個普通的溫泉山莊,一個普通的交易會,會發生這種事情——即使我看到了死嬰,即使大人說這裡有陣法。我不知道國字臉他們爲何提前發動,並且引出那條恐怖蛇靈,我只是心中發冷,沒想到在這個城市的邊緣地區,青虛他們居然如此肆無忌憚。
這些,可都是一條條活生生的人命啊!就連我都要發瘋,而青虛他們這些殺人兇手居然能夠無動於衷?
無論哪裡,都有潛規則,而青虛他們,越過底線了。
我站起來,又是痛苦,又是憤怒,試圖從四周的黑暗裡,找到那個殺人兇手來。
然而這僅僅只是徒勞,四周啥都沒有,只有那濃郁的血腥味,在我的鼻尖縈繞着。我擡起頭,看向了頭頂不遠處的居酒屋裡,不知道雜毛小道還在不在那裡——青虛呢?
前面是一條登高的臺階,一級又一級,我提棍而上,旁邊有依山勢而建出來的小溫泉,不過水已抽乾。
當我走過幾株桂花樹旁的時候,突然樹枝一陣搖動,從樹影裡浮現出三個黑色的虛影來,當頭就朝我揮刀斬來。我精神緊繃,一出現異狀立即反應過來,側步往旁邊跳開去。
“刷、刷、刷——”
三道刀鋒閃動,破空而響了起來,我凝神望去,卻發現這虛影已然消逝,不見蹤影,然而我背後的汗水卻瞬間流了下來。通過“炁之場域”,我能夠感覺到被三道意識給緊緊盯住,它們在耐心地等待着我出現差錯,然後好一刀將我的喉管給割破。
到底是“逆北斗奪煞衝陣”,竟然能夠將這怨靈一般的東西,凝結出有如此攻擊力的鬼物來。
說實話,我真的沒有見過這般模樣的東西,想必下面平臺處的幾個人,都是它們殺的吧?
我站定,緩慢地移動頭顱,通過由內心中散發出來的那縷靈覺,仔細地感受着周遭的一切變化。然而一切彷彿又回到最初了一樣。我僵立了半分鐘,在這緊張的環境下,突然心頭浮出了幾句話:“五色令人盲目,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是以聖人爲腹不爲目!”
我心狂震,閉上了眼睛,在黑暗的世界裡,體會千年之前的那位聖人書中境界。
眼睛合攏,世界黑暗,然而觸感卻越發地明瞭了。
我“看”到了在左邊的草叢中,潛伏着三根細如蠶絲的金屬絲線,上面蘊含着濃如實質的怨力,卻被那草叢中的植株所掩蓋——草木根扎泥土,靈接地母,乾坤如法,是故草木皆兵也。心念及此,我從兜裡再次祭出了震鏡,在啓動的那一霎那,立刻撲出三道勁風而來,朝着我頭、頸和腿處斬去。
我猛然睜開眼,心中有所明悟,大叫一聲來得好,那驅邪開光的震鏡金光一閃,兜頭朝這三道勁風照去。
金光之下,怨靈猶如融雪,在即將臨體的時候,頓時消減至最輕微處。
我左手準確地捻住了這三根黑色的金屬絲線,感受到上面蘊含着流動不停的力量,就像電路板迴路一樣,來回交流,似乎還在與某個地方作聯絡,不斷地顫動着,不知道是什麼材質所爲。我心中暗歎,青虛這一夥人,實在厲害,這附加了怨靈的金屬絲,竟然能夠達到隔空殺人的本事。
想到這一層,我不由得對雜毛小道更加地擔憂起來。
國字臉這個傢伙,倘若不是他拿了個被收起來的嬰屍當寶,鬼鬼祟祟又言之鑿鑿地將我誆騙開去,說不定我就在法陣剛剛開啓之初,就已經配合着雜毛小道擒住了青虛那廝,逼問出來小妖朵朵的下落。
不過我心中不由得一陣苦笑,人都死了,我還在埋怨什麼?
道心不明啊……我心中彷彿被山一樣壓着,難受得緊,恨不得狂吼幾聲來。
我深呼吸,將這難受壓下來,口中默唸着蕭家“縛妖咒”,最後口中大喝一聲“咄”,解決掉這三根附了怨靈的奇怪絲線,將其揉成一團,收了起來,然後朝上走去。一路上再也沒有遇到什麼奇怪的東西,重新折回居酒屋,只見裡面伏屍好幾人,卻沒有一個我認識的,包括小俊和橫練陽哥。
望着空空如也的房間,我的心也空蕩蕩的,舉目望去,發現在遠處機房位置,似乎有呼叫和打鬥聲。
當下我也不猶豫,快速跑了過去,很快我就來到了離機房最近的一棟建築轉角,只見那邊燈火微暗,卻是雜毛小道和那狗日的青虛在單挑着。雙方都是道士出身,然而出手卻狠辣之極,各種齷齪手段,輪番齊上,我正想快步走近,準備抽冷子敲悶棍呢,雜毛小道一閃身看到了我,指着我旁邊的那棟建築,說小毒物,進咖啡廳,救人!
此刻的雜毛小道似乎處於下風,然後他卻叫我救人?我摸着牆角折回,伸頭往窗子裡一看,只見裡面有十幾二十人,全部都抱頭蹲在地上,好幾個壯漢看守,那個青洞道人正輪流着往這些人嘴裡,灌一種刺鼻的液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