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蠱事
我之所以知道這麼多,並非從書上得來,而是源自於與蕭克明這個雜毛小道的交流。
這些天他倒也會常來看我,聊天扯淡。曾經自號上清派茅山宗第七十八代掌門親傳弟子的蕭克明,雖然出身不詳,但是也是走過南闖過北,見多識廣,許多秘聞野史都能夠一一道來,雖不知真假,但是拿來開闊眼界,也是極爲有用的。
所謂玻璃降,便是和他交流巫蠱之中的石頭蠱時,談及的。
所謂石頭蠱,便是用隨便的石頭,施以蠱藥而成的,下蠱時將石頭一塊,放在路上,結茅標爲記,但不要給其他人知道。行人過之,石便跳上人身或肚內,初則硬實,三四月後,更能夠行動、鳴啼,人漸大便秘結,又能涌入兩手兩腳,不出三五年,其人必死。
玻璃降和石頭蠱,症狀多有相似之處,然而玻璃降更加高深一些,需要配合靈力咒語。
據蕭景銘稱降頭術源於中國,而蠱降藥降源於中國雲貴高原。
雲貴一帶,少數民族所在地多潮溼,山區中亞熱帶氣候,蜈蚣等較多,怪藥生長。比如,毒品就適合在雲南及再往南一點的泰國等地生長。事實上,毒品使人崩潰,它本身就是一種可怕的藥降引子。符降與靈降等,也源於中國並與道家有關。所謂妖道妖道,正是因道家中也有心術不正者,認爲法術越高就越能成仙,於是大量的江湖道士運用了道家博大精深的道術原理,去炮製大量的與道家思想相悖的“實驗”,養鬼,降頭等術始生,逐漸誤入邪門。
而這些人,大部分都是打着茅山名號招搖撞騙的道士羣體,也包括他。
時隔多年,各地自稱一統,流派紛繁,孰優孰劣已難以辯駁。但是降頭術真正流傳於世的,其實還是在泰國、馬來西亞、印尼、菲律賓、印度、緬甸、越南、澳洲等各地發揚光大,那裡的很多宗教人士(包括廟宇裡的和尚),都是優秀的降頭師,橫行一時,聲名昭著。反而是中國,邪門歪道之說被數次運動洗禮,已漸凋零,還比不過香港、臺灣等地。
當然,這些終究是上不得檯面的東西,不比風水堪輿等博大精深之術。
消亡不消亡,都是自然選擇的結果。
李先生沉思了良久,說他並沒有去過馬來西亞,但是可能得罪了一個來自那裡的行腳僧人。
他曾經於半年前帶家人到過緬甸烏龍江中游的馬猛灣石場口遊玩,一日賭石,得到一塊色澤豔綠如玻璃般明淨通透的翡翠,在玉石的最中央有一團紅色絮狀物,形如眼球,價值非凡。回程路上,有一個短衣行腳僧人問他討要,說這玉不吉祥,爲惡魔之眼,需供奉佛祖前,日夜唸經祈禱消除戾氣,方能配戴。
李先生哪裡會鳥他這種訛詐,只是不理。那行走僧人也不糾纏,雙手合十唸了一段經文,然後說若家人遭遇不幸,方知他言爲真,到時候可以到馬來西亞丁加奴州的首府瓜拉丁加奴婆恩寺找尋他。
我問那玉石呢?他說他回來後找尋高明的設計師,把那玻璃冰種的翡翠製成了項鍊,送給了他女兒作十六歲成人禮的生日禮物。出事之後,把那翡翠項鍊收到了香港東亞銀行的保險櫃中。
他說完,臉色慘白,問我能不能解降,是不是要把那翡翠項鍊,送給那行腳僧人?
我說這事情我本來是不想摻和的,那個行腳僧人是個頂厲害的角色,我小門小戶的,惹不起;但是,這事情是顧哥找我辦的,顧哥是我什麼人?去年的時候,我只是一個油薰火燎的小快餐店個體戶,是顧哥看上我,拉了我一把,我纔有的今天。顧哥開口了,我自然不會說二話,所以,這降頭我會解,那我便給你們解。不過術傳千里,各有分別,成與不成,我只能試過之後,再與你們說結果,這樣,可好?
李先生和李太太相互對視了一眼,然後李先生說那好,您先看一看吧。他對我的稱呼改稱了大師,說話也用上了敬語,顯然是被我的一番舉動所折服了。而顧老闆被我明裡暗裡的一番吹捧,面子大漲,在一旁呵呵地笑,十分滿足。
我說你們先出去吧,我要一個人在這裡。
旁邊的人聞言都轉身離開,李太太有些不放心,猶豫了一下,然後被李先生給拉走了。
門被“嗒”的一聲關上,人都走了,只留下我,和在病牀上的這個女孩子。
四周一片寂靜,我靜靜地盯着牀上的這個女孩子,我知道她被打了鎮定劑,陷入昏睡中。但是即便如此,眉目之間有着濃濃的痛苦,牙齒“咯咯”的顫抖。她眉毛細而長,脣型很美,不知道怎麼的,我一見她,就能夠聯想到《紅樓夢》中的林黛玉,即使病了,也有着動人心魄的美感——即使胸部很平……
此刻見到她那副慘樣,我心中本來有些猥瑣心思,也基本消耗殆盡。由於行動受限制,我沒有多看,口中高呼曰:“請金蠶蠱靈現身,請金蠶蠱靈現身……”——正式場合,我必須這麼叫,以示排場。不過這肥蟲子與我熟了,倒也不拿架子,沒幾句就出現了,飛臨病牀上空,盤旋了一會兒,很興奮,好像有些惺惺相惜的激動。
看來這降法,是個厲害的毒物。
繞飛三圈之後,金蠶蠱落在那小美女的口中,蠕動着短而肥的金色身軀,開始爬進了她的體內。我看着那一道金色在小美女的檀口中消失,菊花一緊,心中發寒,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不適應感。
金蠶蠱入體沒一會兒,那女孩子頭頂的一團黑氣開始搖曳起來,如風中的火苗,時強時弱,我知道她的身軀裡必然有一番大戰,此時不是西風壓倒東風,便是東風壓倒西風,正是你死我活的關鍵時刻。我對金蠶蠱充滿信心,卻有些憂慮纏在這女孩身上的那一絲怨念,於是我把左手輕撫着胸口的槐木牌,右手持劍指,開始念降三世明王心咒。
有了朵朵給我加持的鬼眼,我能夠看清楚平時看不到的東西,故而也能夠清楚把握這團黑氣的實時動態,於是真言的輕重緩急,均能夠有所節奏,踩到點子上。
沒多一會兒,這女孩子開始猛咳,口鼻間不斷冒出黑紅色的鮮血、黏液,這些鮮血之中,還裹夾着許多細碎的雜質、污垢和一團團的嘔吐物,裡面似乎有許多細微的蟲屍,腥臭難聞,我怕這些東西把她呼吸阻礙,拿了旁邊的被子給她揩去,她又不斷咳出。突然,那團黑氣發出了一聲尖戾的慘號,彷彿有萬千生靈在糾結、在纏繞,如人間地獄,千鬼啼哭,萬靈咆哮。
我雖然在照顧這女孩子的口鼻,然而口中卻一直在念咒法,精神力高度集中。
所有的啼哭化作又化作了一聲厲喝,凝聚成一點,驟然朝我腦門鑽來,我立刻停止持咒,吸氣凝神,口中真言呼出:“靈……鏢……統、洽、解、心、裂齊禪!”真言出口,不動如山,自有空間能量震盪,黑霧逐漸消散,然而最根本的一點,卻不懼這威嚴,直印我腦門。
一絲陰戾之氣從我的天靈蓋順着大脊椎骨,一直蔓延到腳板底,心中寒意堆積。
我往後一靠,心中一直默唸着真言,將這烙印給鎮壓磨滅。
過了好久,我寒冷的心纔開始回暖。些許戾氣並不足以影響我的正常生活,但是它會給我標起一個精神烙印,倘若那個行腳僧人是個巫術大拿,必會在此刻有所感應——靈降這東西玄之又玄,就我感覺而言,有些像無線電。當然,他或許是偶爾爲之,千里之外,大概齊不會報復上門的,只要我不出國便好——話說像我這種勞碌命,幾時能夠出國?
這時金蠶蠱驅毒的進程已近尾聲,藉着朵朵的視野,我能夠看見這肥蟲子剛纔在面前這女孩子的身體裡亂竄,此時停留在臍下三寸之地,沒有動彈。那裡是下丹田之地,也是消化系統中最重要的一關,梳理通暢,則無大礙矣。
不過兩分鐘,金蠶蠱飛出,臨空,金色蟲身上有黑綠色漿液,發出酸臭難聞地味道。
去洗澡——我對它說,它遊了兩圈,似乎對我不滿,想附在我臉上,我瞪它一眼,不敢,乖乖地跑到洗手間去找水。病牀上這女孩子——哦,她叫Sheri(雪瑞?)——臉上一堆嘔吐物,然後腹中有咕咕地響聲開始傳來。那嘔吐物,除了鮮血濃痰和一些食物殘渣之外,還有很多黑塊,這黑塊倘若仔細看,便能發現是結晶的鈣質和微末蟲子的集合體。
我幫她稍微擦乾後,受傷的被子已經沒有乾淨的地方。
這時,她緊閉的眼睛開始緩慢睜開,一點一點,我看到一雙大而無神的眸子,略有些黃,她的意識遊離了一會兒,看着我,柔柔地說了一句話:“Whoareyou?”然後感覺臉上脖子間粘稠,想伸手去撥,我跟她說別動,在治病呢,這時她的肚子又叫了一聲,接着有臭氣從下面逸出來。
她蒼白的臉一下就紅了,咬着牙,眼淚一下就出來了。
我按了鈴,讓外邊久候的李先生和他太太進來。
在李太太扶着雪瑞去洗手間清潔的當口,我們出了臭氣熏熏的病房,我告訴李先生這降頭已結,但是貴千金受毒已深,身體各機能都有一定程度的損傷,一時半會好得也慢,需仔細調養,緩緩驅毒。我說了個解石頭蠱的草藥方子,這味湯去除藥引之外,本就有固本還原的功效,也有針對性,李先生仔細聽好,又複述一遍,讓人用筆錄下。
我又叮囑他,說了一些注意事項,以及一些簡單防蠱的法子,並且強調千萬不要再去馬來西亞,他都點頭稱是。這時李太太出來了,很欣喜地說女兒上了一回大號,排出了許多腌臢之物,精神似乎好了一點。見女兒康復在望,兩人都一陣感激。倒是顧老闆問我解降的時候有沒有發生什麼意外,之前說的怨咒轉移,有發生麼?
我苦笑,說有倒是有——我被標記了。不過這也無妨,相隔千里萬里,並不擔心找上門來的。李先生緊緊握着我的手,哽咽着,話語不清楚,翻來覆去說感激我,會好好報答我的。我笑,說這本是小事,不必介懷,又讓他們趕緊去看看雪瑞,不要讓她獨處,身子裡排出這些個蟲啊玻璃啊,小女孩子總會驚嚇的。
李太太說她女兒臉羞,把她趕出來了。
我又說雪瑞身體虛弱,不能再輾轉周折,最好在這醫院裡住一段日子,調養好才行。李先生說這是自然,在這裡,好歹也有您的照看着,他們也放心。我謙虛一番,感覺精神有些不濟,便提出返回病房休息,他們連忙說好,顧老闆親自把我推回了病房。
路上,他笑聲有些收斂不住,不時拍着我的肩膀,說我給他漲大臉了。
我不說話,身心疲倦,眼簾子往下閉合。
剛回到病房,就接到阿根打來了電話,他說在商業街那家主店,在剛剛的時候突然出現了一個大大的血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