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頓時渾身一緊,毛骨悚然,雙眼緊緊盯着豬圈看去。
只見豬圈屋檐下的暗影中,靜靜佇立着一道高大黑影,黑影輪廓看不清,也不知是人還是什麼。那黑暗中極力壓抑的喘息聲,聽起來像某種野獸。
冷汗一陣陣從我後背上竄起,此刻,不僅豬圈屋檐下那道黑影很詭異,我還感覺到好像有誰站在我身後。不過這種感覺並沒有那麼毛骨悚然,相反,那是一種好像你最親的人站在你身後陪伴你,讓你無論面對任何危險都不害怕。
這種感覺,其實從小到大就一直陪伴着我,尤其當我遇到危險的時候,這種身後站着靠山的感覺就越發清晰。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我只是想過,從小到大我身上發生的奇異之事或許與此大有關聯。
身後的那種依靠感,讓我心裡霎時間安定不少,吞嚥一口唾沫後,衝豬圈屋檐下大喝一聲道:“是誰在那裡?”
小時候二叔跟我說,人要是晚上遇到什麼不乾淨東西,一定不要害怕。活人身上有陽火,能夠避鬼攝邪,膽氣越壯,陽火越旺盛。所以只要活人膽氣壯,完全不必害怕那些不乾淨東西。
這時候,我正是想起了二叔說的話。
我的大喝聲響起過後,四下裡寂靜了一瞬,彷彿時光都停止流動了。
氣氛一時間顯得無比壓抑,讓人窒息。
就在下一刻,豬圈屋檐下的暗影裡響起一個男子的咳嗽聲,打破了院子裡窒息的氣氛。隨即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屋檐下暗影裡緩緩走出來,靜靜看着我說:“小羽,是我。”
“二叔?”我嚇了一跳,驚叫出聲。
那個身影正是二叔,他並沒有完全走出屋檐下的暗影,一半身子藏在暗影中,一半身子露在月光下,靜靜凝視着我。
“二叔,你怎麼在那裡?”我回過神,連忙問道。
二叔輕咳一聲,淡淡道:“二叔起來方便,對了,小羽,你也是被狗叫吵得睡不着嗎?”
聽二叔說話的聲音沒有異樣,我心裡總算暗鬆一口氣,忙回答:“嗯,狗叫聲太吵人了……”我話沒說完,忽然心裡一凜,因爲我發現狗叫聲已經消停了,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停下的。
這時候,二叔完全從豬圈屋檐下走出來,輕嘆一聲說:“村子裡的狗不會無緣無故叫喚啊。”說話間,他擡頭看向西斜的月亮,表情嚴肅,眉頭輕輕聳動。
我聽出二叔的話帶着言外之意,連忙問:“二叔,爲什麼村子裡的狗會叫?”
二叔聽得楞了一下,但很快反應過來,淡淡說:“恐怕是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進村了。”嘆息一聲,他看向我說:“小羽,睡覺去吧,狗不會叫了。”
我點了點頭,轉身之際,猛然心裡一驚:爲什麼二叔剛纔的語氣聽起來那麼肯定,好像他很清楚狗什麼時候會叫,什麼時候不會叫。
這……
我連忙轉過身看向二叔,猛然吃了一驚,只見月光下院子裡空空如也,哪裡有二叔?
這是怎麼回事?我只覺一股涼氣從腳底心竄到頭頂。
就在這時,忽然我身後響起一個聲音,靜靜道:“小羽,你在找什麼?”
“二叔……”我嚇了一跳,連忙轉過頭,發現正是二叔站在我身後。
他是什麼時候悄無聲息站到我身後的?
不等我多想,二叔用手輕輕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道:“傻小子,發什麼愣呢,行了,快去睡覺。”
我機械地點了點頭,回到自己的臥房,心緒難以安寧。
“剛纔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心裡不解地想着,我實在想不明白爲什麼二叔會悄無聲息出現在我身後,他又不是幽靈?還是說剛纔我發愣沒察覺到?
我仔細回想二叔說話的神態模樣,發現沒有什麼異常,心裡驚疑不定起來。
在牀上怔怔坐了一會兒,我終於還是沒法確定什麼。從好的方面想,我很快開始相信二叔的確是半夜起來解手,碰巧遇到了我。
那一晚後半夜,村裡的狗果然沒有再叫喚,我睡得很安穩,一覺睡到大天亮。
起牀看到乳白色霧氣中初升的陽光,我心裡充滿了美好,不再懷疑昨晚半夜的事。二叔一如既往起的很早,看到我,還問我昨晚睡得好不好。這句話無疑暗示他昨晚半夜看到了我,我心裡的疑慮完全打消,徹底安定下來,露出了笑。
這時候,二孃忽然走出來說:“昨晚的狗叫聲真是吵啊。”說話間,她下意識看了二叔一眼,二叔不知爲何躲閃似地移開目光,看向別處。
我並沒注意到二叔的異常,而是看着二孃說:“二孃,你昨晚也被狗叫聲吵醒了嗎?”
二孃打了一個哈欠,臉上露出溫和笑容道:“前半夜是被吵醒了,後半夜我倒是睡得很安穩。”
“二孃應該不知道我和二叔半夜在院子裡相見的事吧。”我心裡暗想。
這個上午,吃飯的時候,二叔向我們宣佈,從今天起,他開始吃素了。
我們不解地問他爲什麼如此,二叔很鄭重地說昨晚他做了一個夢,夢到了地藏王,要他吃素消除自己前半生積累的罪孽,不然大禍臨頭,殃及家人。
聽他說的認真,言之鑿鑿,我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二孃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笑罵道:“你這混東西就吃素去吧,家裡的肉就歸我們娘仨了,以後你看着我們吃肉可不要眼饞。”
聽二孃的話,似乎對二叔的決定無所謂,但我還是看到她在低頭的剎那,眼裡不經意間閃過一絲哀傷和擔憂。我心裡隱隱一痛,二孃之所以如此大方同意二叔的決定,只是不想和二叔爭執,免得我和小妹擔憂。
小妹沒察覺到任何異常,只覺得二叔的話是在開玩笑,笑着說:“爸,我纔不信你能堅持吃素,以後我們吃肉的時候,你可不要饞喔。”
二叔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連聲說:“不會,不會的。”
吃飯的時候,二叔的確沒有再吃肉。他用冷茶泡飯,素菜也要用茶水洗過才吃,不沾一點油星。這種嚴格又古怪的素食,讓我們意外之餘,心裡也有些不是滋味。小妹故意夾着肉在二叔面前晃來晃去,引誘他吃肉。但二叔對此根本無動於衷,這讓小妹感覺很挫敗,無可奈何。
二叔有言在先,現在他用冷茶泡飯,不沾一點油腥,乃是踐行自己的承諾,我們根本無從開口勸他。
看着二叔吃茶泡飯吃得順溜,我忽然想起小時候的一件事來。在我們那裡,大年初一的早晨,要燒淨茶水祭奠祖先。那一次,我吃飯的時候,覺得飯幹,看到堂屋供桌上擺着淨茶水,便倒了一些茶水在碗裡泡飯吃。二叔得知後,嚇得直接打掉了我的碗,對我怒斥不已。
我當時年紀小,不知道二叔爲何如此,嚇得一愣一愣的。後來,二孃安撫我的時候,跟我說,供桌上的淨茶水是祭奠過祖先的,換句話說,就是被鬼飲用過的,沾了陰氣,活人喝下去會出問題的,告誡我以後絕對不能再用淨茶水泡飯了。
因爲這件事,我們家從來沒有人用茶水泡過飯,並不是茶水泡飯不能吃,而是因爲在我們潛意識看來,茶水泡飯尤其冷茶泡飯,更像是給死人吃的。
想着這件事,再看二叔吃茶水泡飯,我心裡就感覺疙疙瘩瘩的,欲言又止。
不過從另一方面來說,二叔用冷茶泡飯,足足吃了好幾碗,這一點,比之前他因爲沾了油腥只能勉強吃一碗飯,讓我們感到安慰不少。在我們看來,一個人只要還能吃個幾碗飯,身體總不會差。
只要是爲二叔好,所有事情我們願意去習慣。
二孃最先做出了改變,做晚飯的時候,她特意爲二叔準備了素菜素飯,完全不沾一點油腥。二叔表示很感激,吃飯的時候,大伯忽然來到我們家,看到二叔在吃冷茶泡飯,忙問是怎麼回事。二叔跟大伯說了自己的那個夢,大伯並不懷疑二叔做的夢,但是指出二叔不該用冷茶泡飯,免得讓外人看到誤會。
二叔自然很明白大伯的話是什麼意思,第二天吃飯的時候,他不再用冷茶泡飯,改用冷水泡飯。二孃擔心他會吃壞肚子,說晚上會給煮一鍋稀粥。二叔開始喝清水稀粥之後,總算變得正常許多。他的胃口不錯,每一頓能喝好幾碗,這讓我們心裡踏實了不少。
自從上次我和二叔回來那晚開始,一連好幾天,一到半夜,整個雲龍壩裡的狗都瘋叫不停。這件事讓大家開始重視起來,村民們議論是不是村裡來了什麼不乾淨東西,請求老村長決斷。
老村長想了想後,來到我們家,讓二叔給村裡燒燒符水,驅驅邪。二叔點頭答應,當即帶着我到村子裡四處潑灑符水。我原本以爲二叔會拿自己的桃木劍作法一番,但是他沒有。我問他原因的時候,他只是淡淡說不需要。
潑灑了符水之後,村子裡的確消停了幾天,村民愈加佩服二叔的手段,私下聊天的時候稱讚不已。這讓我和小妹走在村裡的時候,也感覺臉上有光,爲二叔自豪不已。
然而,三天之後,一件轟動整個雲龍壩的事情發生了。
這件事發生的前一天下午,二孃和小妹去看外婆,家裡只留下我和二叔。傍晚時分,我割豬草回來,看到二叔在撕屋子裡牆壁上貼着的避邪符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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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你這是幹什麼?”我吃驚地問。
二叔隨口答了一句道:“這些符咒晚上看起來太晃眼睛。”
“晃眼睛?”我渾身一陣毛骨悚然,睜大眼睛看着他。
“不是,”二叔連忙輕咳一聲,改口道,“我的意思是說這些符咒沒有什麼用,貼在牆上也不好看。”
那些符咒是二叔自己當初貼上去的,說是可以避鬼驅邪,保佑我們全家安寧。現在他怎麼會說沒有用呢,我心裡很不解,問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