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宜信堂受辱
“宜信堂”三個字以正楷書寫,溫華雖然對書法鑑賞懂得不多,卻也能看得出來書寫之人的筆上功力不淺。
顏恕介紹道,“這塊牌匾是祖父在世時中宗皇帝賜下來的,是中宗皇帝的御筆親題,”見溫華眉毛微挑,他淡淡一笑,“平時這裡不常有人。”
她抿了抿脣,“不知究竟是哪一位沒了……”
顏恕沒有做聲,頓了頓,道,“想來明天一早就有消息了,只是不管是哪一位,這幾天家裡必定事多,我跟着哥哥們辦事,你總一個人待在屋裡也不妥,沒事的話就來找大嫂,即便沒什麼要你做的,總比在屋裡乾坐着強些……”正說着,屋裡出來了一位管事娘子,側身掀開門簾,笑道,“六少爺,少奶奶,請。”
進了正堂,霎時眼前一亮,一座紫檀木嵌青玉的十二扇槅扇,正中間一張高几,兩旁設了兩張太師椅,堂前立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顏如和顏努正坐在那裡向他吩咐着什麼,在顏如和顏努的兩側各有兩張椅子,坐着幾個年輕男子,看樣子應該也是顏家子弟。
看見屋裡的情形,顏恕愣了一下,便移了移腳步,把溫華擋在了身後。
溫華手裡的團扇始終沒有從臉上挪開,垂着眼瞼,循規蹈矩地跟着顏恕。
“大哥,二哥。”顏恕又向其他的幾位兄長問了好,最後向那管家模樣的中年人點了點頭,“張管家。”
顏如停了問話,對他道,“母親在裡面,你們進去吧。”
顏恕躬身應了,便繞過屏風,走到居中坐着的兩位中年婦人面前,“太太,嬸孃。”
溫華趕緊放下扇子跟着施禮,眼角餘光不經意的掃過,這裡大小燈臺少說也有十多座,照得滿堂亮晃晃的,適才在外面的時候便看這座宜信堂建得頗有氣勢,哪知進來以後更是寬敞大氣,雖然銅器和木器擺了不少,卻一點兒也不顯得憋蹙,傢俱和擺件不是時下常見的樣式,顏色也略暗了些,透露出被歲月琢磨過後難以言喻的優雅和古拙,顯然有些年頭了。
坐在右首位上穿秋色長襦的婦人瞥了溫華一眼,手裡的茶杯放到桌上,看着顏恕皺了皺眉,“不是不舒坦麼,讓你去歇着,怎麼又過來了?”
左首位上穿藍色長襦的婦人笑道,“裡裡外外的這麼鬧騰,他們小夫妻兩個也歇不好。恕哥兒,剛纔見你難受得厲害,這會兒可是好些了?”
顏恕躬身道,“勞太太和嬸孃惦念,喝了醒酒茶,已然好多了。”
看來這一位便是顏府的三太太了,那麼另一位……溫華看向右首位,她就是自己的正頭婆婆大太太楊氏。
楊氏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小一些,溫華記得她今年應該是四十三歲。楊氏化了淡妝,臉上幾乎看不到皺紋,中等身材,微微有些瘦削,另一邊的三太太翟氏卻生得富態圓潤,一雙彎月眉修得整整齊齊,眼睛略有些細長,眼珠卻是琥珀色的——這可真是少見。
不等她多想,就聽楊氏道,“恕哥兒媳婦,不說別的,既然進了顏家的門,我也就不把你當外人,好好伺候恕哥兒,將來爲顏家開枝散葉。”
這話怎麼聽都像是奉茶禮上才該有的……溫華眼皮一跳,眼角餘光打量大太太,大太太臉色看上去不太好,對着他們這對新人連個笑模樣都沒有。
嫁到夫家不比從前在孃家的時候,在夫家若沒有個好開始,也就難有什麼好結果。
溫華一臉恭敬地聽着,努力讓自己面部的表情放鬆下來,儘量顯得自然些,“太太說得極是。”
“這幾天家裡事多,你有什麼要用的,就找你大嫂。”
“是。”
大太太盯着她,見她一舉一動都合乎規矩,挑不出什麼錯來,不由添了幾分滿意,面上卻是不顯,端起茶盞,似是隨口問道,“在書院裡都學了些什麼?”
在書院裡學得多了,細說的話便是說到明天也說不完。
溫華想了想,答道,“德容言功、操持中饋、詩書禮義,都學了些,不算精熟。”
大太太卻不放過她,“哦?能夠都學到,也不易了。你這些日子就先跟着你大嫂,學些東西,以後也好把你們院子裡的事管起來。”
以後?溫華心裡生出幾分疑惑和不安。
大奶奶俞氏站起身恭順的應下,微微笑道,“早聽說弟妹是個能幹的,既然太太吩咐,就先跟着我吧,也沒什麼旁的,家裡上上下下的人口不少,先認認人。”
“是。”溫華暗暗嘆了口氣。
再接下來,大太太又問了幾句,溫華稟着“萬言萬當不如一默”充了回鋸嘴葫蘆,有一答一,絕不多說半句,大太太盯了她一會兒,見她應答得體,只是似乎不愛說話,顯得不夠機靈,便有些不高興,想起之前派去鄧家相看的嬤嬤回稟她的話,總覺得未必不是收了鄧家的銀錢才幫他們說了好話——可嘆那個時候顏鄧兩家已經定了婚事,又是大老爺首肯的,她相看了即便不滿意也不能輕易改變結果。
心裡存了偏見,便看哪裡都不對,只覺得新婦木訥,門第又低,實是配不上顏家,加上顏恕向來不爲她所喜,看這兩人便有些不趁心,想起促成了這樁親事的長子長媳,睃了一眼俞氏和她面前的賬冊,臉色更不好了,“恕哥兒家的。”
溫華一直在悄悄觀察着大太太,已瞧出她神色不對,只是不曉得她行事爲人,便不好下判斷,這會兒聽見喊她,連忙應了一聲,垂首聽教。
大太太皺了皺眉,“按說你的禮數是沒錯。可是今天是什麼日子?嗯?恕哥兒是個急脾氣,難道你也不曉得分寸不成?是不是讀書多了的人都這麼大膽?……”
這會兒屋裡雖然都是顏恕的家人,可對溫華來說卻不一樣,剛嫁進來就捱罵,這滋味兒可不好受。顏恕不是大太太養大的,心裡總是不服,神色漸漸有些不耐煩,三太太見狀暗道不好,急忙攔下了越說越起勁的大太太,“大嫂,今天本是孩子們的好日子,要教訓好歹過了今日。”
俞氏看了一眼槅扇,那邊靜悄悄的,想來必是丈夫察覺到這邊動靜不對,將人都打發了出去,這會兒見三太太攔住了大太太的話頭,不禁悄悄鬆了口氣,眉頭微皺,思量一番,還是沒有吭聲。
大太太哼了一聲,“如今哪還是什麼好日子!”
屋裡立時靜了下來。
“大嫂慎言!”三太太臉色一變,饒是早就清楚這位大嫂是個喜怒無常的,卻沒料到她敢說出這樣的話來,趕緊攔住了她的話頭,轉而去問俞氏,“明早的奉茶禮準備得如何了?”
俞氏清了清嗓子,站起來答道,“都準備好了,畢竟國喪不誤家禮,照着定好的時辰,明日辰時行禮。”
大太太手指扣在茶杯蓋上,輕輕划着杯蓋,不吭聲。
三太太和大太太做了這許多年的妯娌,還能不明白她這番模樣是爲了哪般?不禁暗暗搖頭,看向大太太,見她不理會自己,也不以爲意,“你這人,年紀越大脾氣越大,有這麼好的兒子兒媳孝順你爲你分憂,讓多少人眼熱?”看看顏恕和溫華,柔聲道,“好孩子,今天是你們的好日子,你們太太也是憐惜你們,折騰了一天必是累了——”
溫華想說點兒什麼,正猶豫着,就聽大太太道,“這滿屋子的人都沒得歇覺……罷了,如哥兒媳婦,賬上歸攏的差不多了吧?”
俞氏瞥了眼手裡的賬冊,站起身回答,“差不多了,太太累了吧?”
大太太掩去哈欠,“快些吧,都等着呢。恕哥兒,帶你媳婦下去。”
顏恕沒有迴應,溫華卻察覺到恭恭敬敬低着頭的他身形僵硬了許多。
氣氛有些尷尬,她咬了咬牙,正要開口,就聽到他的聲音愈加柔和,“我們雖然年紀小,卻還是盼着能給家裡分憂,太太和嬸嬸尚未能歇下,我們如何敢放肆?”溫華心裡一緊,也跟着低下頭,神色謙卑。
三太太聽了這話,看看身旁的大嫂,道,“看看,這麼孝順的孩子有什麼不滿意的?快讓他們坐下吧!”又對顏恕道,“你這孩子,這裡好歹有你們哥哥嫂子在,再不然還有你們太太鎮着呢,別擔心!”
大太太柳眉一豎,“有意見就當面跟我提,什麼鎮不鎮的?當我是那鎮宅的麼?”
三太太撲哧一笑,“我的大太太,當我是口誤吧,您就別生氣啦,你這一屋子的兒子兒媳,又孝順又能幹,哪像我,都快有白頭髮了,成日裡還得爲那幾個小的操心!”
大太太被她這幾句奉承話哄得臉色好了些許,便不再揪住不放,隨手指了自己右側的位子示意讓顏恕坐下,溫華見只有大嫂俞氏和二嫂楊氏坐在三太太的下首,至於三嫂、四嫂和五嫂卻是在俞氏她們身後的一張小圓桌旁圍坐着,她略一遲疑,便聽俞氏喊了她一聲,“六弟妹,來坐這兒。”
溫華擡眼看看大太太和三太太,見她們沒什麼表示,便輕移蓮步來到二嫂楊氏的下首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