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辛苦爲哪般
手上的這支簪並非時下常見的樣式,通體金色,下部呈弧狀,可以緊緊地插進發髻裡而不用擔心掉落,頂端一隻雀兒口銜朱果,那朱果雖然只有綠豆大小,卻是上好的紅寶石雕琢製成,簪身長四寸重約一兩,線條柔和,只看做工便知道必是一件好物件,甚至還若隱若現的傳來一絲淡香。
溫華瞥了他一眼,似嗔似怪,“誰許你動手動腳了?”
顏恕卻不接她的話,笑着從她手裡取過簪子,擺弄了幾下,竟將那隻雀兒竟與簪子分開了,“前兒才得的,我覺得你一定喜歡,”他舉起雀兒湊近了指給她看,原來雀兒是做成中空的,其中另有機關——另一端的鳥嘴裡有個小孔,“這個有一項妙處——你喜歡什麼香,就製成香丸放進去,走到哪兒身上都帶着香氣,要是用了花粉,說不定還能招來蝴蝶……”
這東西的確新奇,被他這麼一說,溫華倒來了興趣,她拿過雀兒重新安回簪子上,捏着簪子轉了兩下,不由越看越喜歡,摩挲着簪頭的金雀兒,點頭道,“好啊,改天試一試。要真是能引來蝴蝶,嘻,也挺有趣!”
說着,她擡頭看了他一眼,卻見他定定的凝視着自己,眼睛裡藏着溫柔的笑意,心裡忽然就生出幾許慌亂,眼波流轉,低頭看向一旁。
日頭西斜,四周又有假山圍着,在這小小的一方天地裡,兩個人靜靜地站着,兩人誰也沒有說話,溫華低頭只管看着地上那幾盆長青的盆景,不敢擡頭瞧他,顏恕盯着她羞紅的耳朵看呆了去,早忘記要說什麼了。
過了一會兒,聽到他的聲音在身畔響起,“聽三哥說他用的竹心香丸是你制的?那香氣……在書房裡用着最好,味道淡淡的又提神醒腦。”
溫華嗯了一聲,忽然想到自己本沒必要害羞,她摸摸臉蛋兒,擡頭看了他一眼,笑道,“那是平日裡做着玩的,你既然喜歡,就去和三哥要唄。”
顏恕一愣,見她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摸摸鼻子,“……”
雖然是在自己家裡,兩人婚前見面終究不好被人看見,她給顏恕指了離開的方向,自己在附近走走停停的待了一會兒,見園中確實無人才放心離開。
回到屋裡,雁竹和鈴蘭正在擺放晚餐,見她進來,忙殷勤上前,“姑娘昨天不是說想吃魚羹麼,廚房的李嫂子說正有極好的鮮魚,做的與上回的南邊兒口味不一樣。”
溫華笑着讓雁竹給她挽起袖子,“口渴了,先弄盞冰鎮的梅子湯來。”
雁竹服侍她的時日也不短了,知道她怕熱愛喝涼的,便將預備好的不太冰的梅子湯倒了一盞奉上,“如今雖然還熱着,到底也是秋天了,這個沒放冰,只在井水裡湃了半晌。”
溫華點點頭,幾口喝了下去,來到飯桌前看了看今天的菜色,“這個,還有這個,端到一邊,一會兒你們吃吧。對了——”她放下筷子,“千冬去把先前制的竹心香丸取二兩來送去祥園。
吃好了飯,溫華歇了一會兒,便把自己身邊伺候的大丫鬟和二等丫鬟們都叫到堂屋裡。十二個丫鬟排成三排,以鈴蘭、雁竹、妙妙、千冬四個大丫鬟爲首,後面八個二等丫鬟分別是綿兒、冬玉、秋兒、新兒、雪珊、晨兒、春萱、小楠。
原本她計劃只帶四個大丫鬟和兩戶陪房去顏家,可是後來卻聽說顏恕的兩位嫡出兄長娶親時,大嫂陪嫁二十人,二嫂皇商出身,帶來的嫁妝更爲豐厚,三位庶嫂進門時也有不少陪嫁,多是六至十人的陪送,顏恕既是嫡子,她陪嫁十二個丫鬟和兩戶陪房,相比之下就不算招搖了——她嫁入顏府初爲新婦,孃家又沒有什麼背景,免不了遇上些看人下菜碟兒的事兒,嫁妝豐厚些,手頭寬裕些,自己和丫鬟們多少也能過得舒心些。
從另一方面來說,顏家是個大家族,不必說顏恕的父親那一輩的三房兄弟之間各有自己的利益,她嫁的顏恕雖是大房嫡子,卻是由三房養大的,況且顏恕的兄弟姐妹衆多,以後生活在顏家必然少不了人際關係上的煩心事,她乍進顏家不知水深水淺,還是用自己人才放心些,這些丫頭們都是從家生子裡挑出來的,又是從她這裡領月錢,不怕有誰反了天去,只是擔心她們年紀太小,不知人心險惡,被那別有用心的挑唆了去——因此臨嫁在即,這一番敲打還是有必要的。
溫華定了定神,道,“我對你們沒什麼不放心的,只有一點,到了顏家你們儘管去耳聽八方,可對別人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自己心裡得有數,張嘴之前先想三遍,那邊兒人多事雜,和咱們沒關係的,不許多管,我只要太太平平的過日子,不管你們平日裡有什麼口角,是丁是卯說明白了就還是好姐妹,若是有膽子起歹心算計咱們自家人,我可不饒她!”
這樣的話在當初進園子的時候便被管事嬤嬤們再三叮囑過了,只是此次溫華態度極其嚴厲,丫鬟們不敢輕忽,連忙齊聲應喏,一個個閉氣垂首斂目,不敢多說。
溫華目光掃過,微微一笑,稍稍放緩了語氣,“只要是守住了規矩,別的事都好說,到時候便是有人欺負咱們,也不必怕他,咱家雖不是什麼簪纓世家,卻也是享過百年富貴的,把你們自小學得的規矩擺出來,日子久了,烈火中見真金,誰又敢小瞧咱們?”
八月二十日,大吉,宜出行、嫁娶、祭祀、漁獵、買賣……總之,是個好日子。
成親之前的這天晚上,溫華跟着宋氏睡,兩人卻都走了困,於是索性點起燈來歪在炕上說話,說着說着便抹起淚來。盧氏和梁氏睡得晚,得知婆婆和小姑都未睡下,安頓了孩子們便過來伺候,見此情景亦不免觸景生情,直到月上三更才各自回屋熄燈睡下。
溫華強迫自己睡了兩個多時辰,天未亮就起牀開始收拾,沐浴之後匆匆吃了些點心,緊接着便是絞臉梳妝換喜服,打仗似的忙到了辰時末纔算告一段落。
請來的喜娘實在是個愛說話的,一會兒誇讚新娘子長得好,一會兒說起今天用的胭脂是哪家鋪子出的,一會兒又講起她從前的見聞,若不是有丫鬟們攔着,她喋喋不休地恨不能一直講下去,直到丫鬟們請她去喝茶吃果子纔算得了清淨。
坐了一會兒,溫華突然站了起來,“不行!我要更衣!”她一緊張,便想上廁所。
雁竹和千冬剛扶她走了兩步,就被推門進來的椿華嬤嬤攔住了,“姑娘這是要去哪?”
溫華有些尷尬,沒有說話。
雁竹道,“姑娘要更衣。”
椿華嬤嬤看看身後跟進來的喜娘,喜娘捏着袖裡兜着的賞銀,眉眼彎彎,“您且忍忍,這喜服起了褶子就不好啦!”
這叫人怎麼忍!溫華臉色一沉,“先脫了就是,一會兒再穿上。”
“哎呀——”
椿華嬤嬤擰了那喜娘一把,把她那聲“哎呀”給擰了回去,又使了個眼色叫小丫鬟們扶她出去吃茶。
“這會兒脫了喜服不吉利,姑娘動作輕些,雁竹和妙妙你們倆把喜服前後片兒提起來,千冬你護着姑娘的首飾,鈴蘭你去門口守着,別讓那喜娘再進來了。”
就這樣幾個人伺候着,溫華好不容易上完了廁所,出來以後額頭已是出了一層薄汗,連忙用細紗蘸了,又細細的上了層粉纔算了事。
溫華習慣性的端起茶盞,想起剛纔那一場折騰,又放下了,沒好氣的問道,“這喜娘是哪裡請來的!囉裡囉唆的,塞了銀子都管不住她那張嘴。”
椿華嬤嬤臉一紅,“……原先請的那一位偏巧病了,昨兒下午才送信來說病得厲害來不了了,老奴怕姑娘被她過了病氣,便沒勉強她,打聽到這一位也是住永寧坊的,又聽說是極懂規矩的,才請了她來,誰知……已經叫人再去請好的來了。”
溫華心裡煩悶,忍着氣道,“離吉時還有多久?”
“還有半個多時辰。”
她稍稍鬆了口氣,“若是實在找不着別的喜娘,再用她,嬤嬤你去和她說說咱家的規矩。”
等待的時間總是漫長的,溫華心裡跟貓抓似的,一會兒猜測是不是出了意外,一會兒又在想是不是顏家那邊兒反悔了,她甚至還想到是不是又有什麼大人物出入京城把路給封了,顏家兄弟姐妹多,進門以後會有哪些人爲難她呢?顏恕院子裡的那幾個丫鬟……心裡閃過無數種想法,好在她還記得此時屋裡尚有不少人,迎娶的時辰也還未到,於是也只得端坐在高椅上垂目默然不語。
“吉時快到了!”
宋氏一襲寶藍素色的吉服,髮髻梳得整齊,頭髮絲兒一根造反的都沒有,她領着新請來的喜娘進到屋裡,看着一身大紅喜服的女兒,心裡百感交集,從丫鬟手裡的托盤上取來胭脂細細的蘸在她的脣上,直到喜娘催促,才從一旁的托盤裡拿起蓋頭,爲她蓋上,緊攥着她的手,“走吧。”
眼前是火一般的紅色,溫華微微低下頭,只能看見腳下這一線地面和宋氏藍色的裙邊,宋氏的手上有不少繭子,硬硬的,有些溫暖。
走到門口,她突然停下了,哽咽道,“娘,我不去了!”
宋氏心裡一酸,忍住眼淚,“說什麼傻話,沒得叫婆家笑話,快走,誤了吉時就不好了。”說罷,緊緊摟着溫華的胳膊跨出門外。
在前堂拜別了宋氏和哥嫂,溫華哭得不能自持,然而吉時已到,她被喜娘扶出了門外,正想回頭,卻聽到宋氏厲聲道,“不許回頭!”
喜娘也使了力氣,“新娘子,上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