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蕭條和希望
這一年的春節各家各戶都過得緊巴巴的,就連炮仗聲較去年來說都少了許多。
梁氏的肚子如同發麪一樣鼓了起來,坐着都費勁,更不要說在炕上盤着腿吃飯了,於是今年的年夜飯便挪到了堂屋,一家人圍着八仙桌熱熱鬧鬧的互相敬着酒,待到了半夜時分,聽到別家傳來的炮仗聲,宋氏起身去廚房煮了餃子,鄧知仁帶着平羽出去放炮仗。
短短的幾十響炮仗聲在這略略有些冷清的除夕之夜裡顯得既突兀又彷彿理所當然,哈氣成冰的院子裡到處都是皚皚白雪,昨天下午開始下雪,雖說不大,卻紛紛揚揚的一直沒有停過。
待他們從院子裡回來,溫華把元元交給他們,出屋去廚房給宋氏幫忙。
她到了廚房,宋氏正在燒火,一旁的案板上整整齊齊的擺放着白白胖胖的餃子,“娘,我來燒火吧?”
宋氏站起身,把燒火的位置讓給她,她坐在小板凳上往裡面不時地續着小根的柴火,“去年也是這個時候下了雪,等到化雪的那幾天恰逢二哥出門走親戚,那可真是冷!”
“今年雪水足,又會是個好年景了……”宋氏看鍋裡水開了,將餃子倒進去,又用勺子抄了抄鍋底,確認保證沒有黏住鍋底的餃子,蓋上鍋蓋,搬了個小凳子坐在了一旁。
靜待了一會兒,宋氏說道,“等你二哥的孩子過了百日,我準備去京城你大哥家看看,你去不去?”
溫華的眼睛頓時就亮了,扯着宋氏的袖口,急忙道,“去!我去!我還沒見過京城什麼模樣的呢!”
宋氏笑了,點點她的腦門兒,“你呀——你要是能在五月之前織出兩尺平整的布,我就帶你去。”
織布這活兒溫華一直沒敢動手,唯恐織壞了,聽聞宋氏的要求,她想了想,“行!就這麼定了,娘,到時候要是織成了,您可一定得帶我去!”
宋氏提醒她,“兩尺布,差一寸也不行。”
“嗯嗯!”她笑眯了眼,“我一定會織出來的!”
衆人吃了餃子,溫華主動的把碗筷都收拾了,回到屋裡,見一家人都圍着炭爐說話,桌上擺着瓜子花生等物,她回屋取了蓮花膏抹了手和臉,聞着淡淡的香味兒,滿意於皮膚明顯有所改善,這蓮花膏因爲盒子狀如蓮花而得名,最是潤燥,是芮光剛入秋的時候給她帶來的,抹了一個冬天,皮膚明顯比去年要好了很多,摸上去也不再粗糙起皮了,她對着鏡子照了照,用篦子把碎髮梳上去,轉身要去堂屋,卻見平羽端了果盤進來,身後是抱着元元的宋氏。
宋氏擺擺手,“你二嫂累了,先歇下了,咱們幾個守夜吧。”
鄧知仁在西屋安置了梁氏,沒一會兒也過來了,幾個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不多久元元就歪着腦袋睡着了,平羽是熬慣了的,此時還很精神,可溫華就不行了,腦袋一點一點的直打瞌睡,實在熬不住了,嘟囔了一句“我先睡了”,便歪在褥子上睡過去了,恍惚間聽到有人嘆息了一聲,給她蓋上了被子。
大年初一是哪裡也不能去的,拜祭的事情又輪不上她,極其無聊,想起前一天晚上宋氏說的那件事,便立刻打開櫥子將自己紡的棉線拿出來,挑出其中較好的,發現還不到總量的一半,這些顯然不足以織出兩尺布,於是便將那些紡得不好的線都收了起來,搬出紡紗機重新紡線。
宋氏見到她這麼認真,滿意的笑了笑。
越將近產期,梁氏越發的難過,因爲胎兒壓迫了胃部,她每次吃飯只吃幾口就覺得吃不下了,但是又會覺得飢餓,別無他法,只得依靠少吃多餐來解決,好在宋氏是個不錯的婆婆,她再怎麼吃也不會多說什麼,反而時常叮囑她行動坐臥走都要小心再小心。
正月二十六日,梁氏提前分娩,在陣痛了兩夜一天之後,於正月二十八上午生下了一對雙胞胎男孩兒,轟動了全村,要知道雙胞胎的孩子實在是少見,尤其還是一對男孩兒,一時間各家都有來看的,溫華知道剛生下來的孩子免疫力低下,十分容易早夭,就勸宋氏把那些人都攔回去,省得過了病氣,讓他們待孩子滿月以後再來看。
因着這兩個孩子生下來比一般的嬰兒要弱一些,宋氏高興的同時又爲他們能否活下來而心焦,聽了溫華的話深以爲然,好話說盡才把衆位鄰里勸了回去,請他們過了百日再來看。
這兩個孩子成了全家人的心事,梁氏、宋氏、鄧知仁日夜輪流守着他們,就連溫華也放下了手裡紡紗織布的活兒,把做飯做菜收拾家務這些事都包了下來,尤其是梁氏的月子飯,又要口味清淡又要營養足夠,還不能影響下奶,溫華幾乎是絞盡心思的把一家人都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即便這樣,大半個月下來宋氏和鄧知仁依然瘦了不少。
童試分縣試、府試、院試三級,二月二十三日是縣試的日子,李先生準備提前兩天帶着他學堂裡的五個少年去縣裡,住的地方已經提前定下了,在一家離考場不遠的客棧裡。
溫華本想寫信給芮光請他照應一二,可平羽卻不同意,言道考試一共就那麼幾天,再和芮光他們敘敘話,又要耽誤不少時間,若是她有要帶的信,就等他考完了再送過去。既然他這麼堅持,溫華也就不好多說什麼,寫了一封給秦池和芮光的信,又寫了一封給秦遠秦大管家的,將兩封信摺好封起,交給平羽,“一共考幾天?什麼時候回來?”
平羽把信收到書箱裡,合上蓋子,“一天一場,一共要考五場,估摸着考完試的當天或第二天就能回來。”
溫華拿出一隻裝茶葉的陶罐,取出一把茶葉,用紙包成一個個小三角,“這茶是上好的,要是先生帶了客人來,你就用這個沖茶,一小包茶葉正好衝一壺。”
她又取了一個布包,裡面是平羽愛吃的椒鹽烤餅,“這是你和朝益哥的,別人想吃也別給得太多,外面的飯菜少有可口的,若是夜裡餓了就用它墊一墊。”
“家裡如今的情形你也看見了,各人都自顧不暇,全緊着照料那兩個小的,你想想看,還有要帶的沒有?”
平羽撓撓頭,又把裝進書箱裡的東西擺了出來,數算了一遍,“缺倒是不缺,就是……”他看看溫華,“把你做的那個袋子似的被子給我戴上吧,現在還冷得很呢,那些客棧裡的被褥不知被多少人蓋過——”
“啊——”溫華一拍腦門,“那個確實應該帶上!”
這兩年養羊賣羊,得了不少皮子,再加上原本家裡有的,竟堆積了不少,去年秋天的時候溫華稟了宋氏,從裡面翻出三大張毛色不好的皮子,拼接着做了個睡袋,最外面是深色的厚土布,與中間的毛皮固定在一起,最裡面還有一層棉褥子,接口處用了牛角形狀的木質鈕釦,這樣的鈕釦不僅美觀大方而且還不容易鬆開,解開的時候也很方便,棉褥子的鈕釦是在左側,而厚土布上的鈕釦則是在右側,這樣雖然沒有拉鍊,密閉性卻極好,睡在裡面絲毫不會感覺寒冷——溫華夜裡常常蹬被子,剛入秋就感冒了,她不願意再喝那又燙又辣的薑湯,便想法子做了這個,自從睡在睡袋裡,她就再也沒感冒過,就連蹬被子的壞習慣也改了過來,現在她可以老老實實的睡上一夜,連個翻身都沒有。
她把睡袋取出來,用繩子打包了,覺得這樣很不方便,便又找了一塊和睡袋上的厚土布一樣的土布穿針引線縫了個大布袋,把睡袋捲起塞在裡面,抽緊袋口的繩子——這樣就不怕裡面的東西跑出來了。
送走了平羽,她在紙上端端正正的劃了一橫,表示一天。
梁氏的這兩個孩子,本以爲他們未必能活下來,不料他們卻生命力頑強的撐過了滿月。
梁氏出了月子,孩子們也安然無恙,宋氏鬆了一口氣,高興地拈香告慰了祖宗和亡夫,又給京中的大兒子報了喜信。
平羽在月底的最後一天回來了,問他考得怎麼樣,他只道自己已經盡力了,錄取與否不是自己能決定的,又問了朝益,他也是這般的回答,好似是約定好了一般,溫華想了想,這種考試大多是主觀題,好或不好常常就在考官的一念之間,自己確實是做不了主的,再說平羽剛滿十二,將將達到考試的年齡,即便不中也沒有什麼——這麼一想,她便釋然了,將它丟在一旁不再去想,只拉着平羽去看兩個小娃娃。
梁氏明顯有了婦人的丰韻,然而照顧餵養兩個孩子終究要比一個孩子更爲辛苦,月子裡雖然養得精細,她卻沒有胖起來,溫華不禁有些擔心,她若是再這麼瘦下去,說不定等不到孩子百日就會累倒了。
好在隨着兩個孩子越來越大,他們吃喝拉撒睡的反應也都被摸清楚了,哼哼兩聲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再也不像一開始那樣累得一家子人都疲憊不堪。
就這樣宋氏晚上恢復了原本的作息,兩個孩子由他們年輕的爹孃守着,到了白天梁氏抓緊時間休息,鄧知仁忙完了手頭的活也會睡上兩三個時辰,這段時間裡都是宋氏守着兩個孩子,她手裡也沒閒着,給兩兄弟做了不少的小帽小鞋小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