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蘿蔔酥餅（中下）
含釧猛地挺起身來，看向堂下瑟瑟發抖的曹含寶，鼻腔涌上的酸意叫人迷茫。
含釧茫然地轉頭看向薛老夫人。
老太太半靠在椅背上，眼睛微微眯起，胸腔劇烈的起伏叫人害怕——前些時日，孫女嫁入端王府爲側妃的富康大長公主如今癱了，右邊的身體好似被人捆綁住了一般，既無法動彈，也無法發出聲音或是聽見.
老太太快七十了吧？
含釧眼神落到薛老夫人鬢間花白的髮絲，深深抽了一口氣，不動聲色地將涌上的悲慼與哀慟盡數掩埋。
獨女慘死，幼孫獨面漕幫的豺狼虎豹，孫女如浮萍不知漂泊何處
老太太的半生，像一首唱不盡的悲歌。
如今好不容易嚐到了半絲甜味，卻發現一直放在身邊的家眷，從未有過懷疑的親人，相處了十餘年的小輩，是兩條陰狠、昂着頭伺機而動的毒蛇.
饒是老太太強硬一生，可如今她年紀大了，她能承受得住嗎
含釧輕輕擡起下頜，手攥成一個鬆鬆的拳頭，彎下腰將童嬤嬤攙起來，望了眼窗櫺外如墨一般黑的天色，輕聲道，“鬧了半宿，嬤嬤勞您伺候祖母歇息了吧。”
轉過頭，半蹲下身，面無表情地扯住曹含寶的頭髮，逼迫眼淚如不斷線珠子一行連着一行往下砸，與她長相有兩分相似的姑娘仰起頭來。
含釧笑了笑，“下面交給我吧。”
“含釧.”
薛老夫人的聲音低得好像落到了地上。
水芳眼眸一閃，立刻懂了含釧的意思，轉身匆匆離去。
水芳急匆匆地進屋來，湊到含釧耳邊輕聲道，“.澆了三桶冰水，餘嬸孃醒了”
可他是乾淨的。
曹含寶雙肩合攏，努力離含釧遠一點，瑟瑟發抖着。
含釧的聲音很輕，“你說說看，你記得你七歲都做了什麼？你父親母親做了什麼？家裡多了些什麼？少了些什麼？”
含釧手上力氣加重，臉靠得很近，“不要說不記得，你記得的。你如果確實不記得了，我聽說劇烈的疼痛，會讓人想起很多自以爲不記得的往事.”
童嬤嬤抹了把眼淚，扶着薛老夫人往裡走。
月娘望着她笑。
含釧手上力氣加重，注視着閉着眼渾身發抖的曹含寶，“把眼睛睜開。”
天下漕幫拿到鹽運權的那晚上，她終於夢到了月娘。
她好像看到了月兒
她的月兒
沉鹽事件
她查過。
含釧似乎很滿意曹含寶的反應。
她一直以爲是天災，十年過去了，上天突然告訴她，這是人禍。
她也懷疑過後來接手鹽運漕糧的陳家，可在陳家接手鹽運不到一年，又突然將鹽運權轉交給了在漕運上並無建樹的黃家直到醒哥兒十八歲時，北疆突然戰亂四起，在北疆部落中強勢的西瓊部落率先拿出先皇的親筆詔書，逼迫當今聖人下嫁宗室女和親，大局之下，固安縣主和親北疆，從此北疆貿易大開，大魏貿易受到巨大沖擊，朝堂只能花大力氣打通內陸運河，藉此機會，醒哥兒聯合失去漕運運鹽權的陳家，打壓黃家，在去年，也就是二十歲時將鹽運與漕糧的管運重新掌握在手。
含釧的聲音，好像古井裡從未見過波瀾的水。
曹含寶頓時尖聲叫了起來，“啊——不要！不要！”
小姑娘站在油燈之下，胸有成竹，淺笑嫣然。
薛老夫人輕輕起身，撫摸了含釧的面頰，“釧兒，萬事有祖母與哥哥。”
薛老夫人抖了抖眼睫，頓時老淚縱橫。
頭髮扯着頭皮，有種遲疑的鈍痛感。
“十年前，沉鹽事件，你七歲吧？”
曹含寶雙眼噙淚，倉皇地直搖頭。
六角燈被夜風吹得閃動苗蕊。
她花費數萬白銀追查過，查不到任何線索，載着官鹽的船隻好像集體中了咒，桅杆斷裂沉入河中，將曹家的名譽與月兒所有的遠大圖謀一併拖入暗河。好不容易搶到手的鹽運與漕糧之權，幾度易手。月兒與華生帶上小含釧千里北上，卻翻車喪命.
她不信是天意。
含釧轉過頭，抿脣淺笑，神色溫婉，語氣卻斬釘截鐵，“祖母，交給我吧。”
“莫讓心魔遮住陽春。”
她懷疑過只丟了一隻手臂的曹五爺，她徹查了沉鹽事件前後的曹五，卻一無所獲，任何犯罪都將有跡可循，沒有自以爲是的天衣無縫。
含釧蹲下身，手指鉗住曹含寶的下頜，沒一會兒就出現了發紅的指印，好似呢喃自語，“七歲應當記得很多事了，我七歲的時候已經在膳房學藝了，還記得半夜打更的聲音，隱蔽而尖銳的打更聲一起，我就要起牀了”
可查來查去，卻查不到任何人爲的線索。
含釧眸光一動不動，“宮中有一種刑罰，是爲了懲罰犯錯卻不認錯的宮人——把人的頭髮與馬尾拴在一起，馬伕揚鞭，馬兒受了驚便朝前撒蹄子跑，馬兒奔跑的力度很大，人的頭髮會在一瞬間連接一整塊頭皮掉落，留下一顆光禿禿的、血肉模糊的光頭”
曹含寶從來沒這樣害怕過，身形如抖篩，半睜開眼睛，看見含釧的臉，好像見到了索命的閻王。
含釧輕輕扯了扯曹含寶的髮髻。
薛老夫人淚花蓄滿了眼眶。
含釧笑着點點頭。
桅杆的斷裂，河下的礁石，都像是上天降給曹家的詛咒。
含釧點點頭，看了眼東南角的花間。
很乾淨。
含釧扯着曹含寶的頭髮，眯着眼，一點一點向後拖。
曹含寶聲音漸漸小下去，“七歲時候！七歲的時候！父親失蹤不見了很久！兩三個月！母親很傷心老太太便讓我們娘兩住進了荷園——曹家在江淮的老宅！
“後來，父親滿身是血地出現在了江淮碼頭，失去了一隻胳膊.後來父親便跟在了醒哥哥身邊.家裡並沒有什麼不對勁兒啊！”
曹含寶哭得肝腸寸斷，“若是沉鹽事件是父親所爲，父親又爲何要輔佐醒哥哥重掌漕幫！趁醒哥哥尚年幼的時候，大力攬權不好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