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蘇景雲拖着長長的尾音,朝她走近了兩步,“那剛纔在飯堂,你爲何遠避在牆邊?是欲迎還拒麼?”
欲迎還拒?他是不是自我感覺太良好了?!何田田看着他近在眼前的黑色牛皮靴,恨不得重重地踩上去:“殿下,我剛纔只是在琢磨,要給誰塞點錢,才能開開小竈,吃上早飯。”
福公公的話,到底準不準啊,她這都多少次沒自稱“民女”了,怎麼就是不見蘇景雲生氣咧?
“開小竈?”蘇景雲輕哂一聲,“給你們做飯的廚師,都是從夷陵臨時徵調來的,做完飯,就回家了,你給誰塞錢去?”
啊?真的?那她註定要餓肚子了?何田田哀悼着自己的五臟廟,垂頭喪氣。
蘇景雲又朝前走了半步,垂下頭,放低了聲音:“你知道,本王的右臂,是動不了的。”
啊,是,對,動不了,不能動,傷口有可能會崩開……此時蘇景雲離她,是這樣地近,他的胸膛,幾乎快要貼上她的額頭,他的嘴脣,彷彿就在她耳邊。何田田並非矜持靦腆的姑娘,但聽着他強勁有力的心跳,感受着雄性氣息拂過耳畔的酥麻,還是不自覺地有點慌亂,紅着臉隨口應了幾聲:“是,是,我知道,動不了……”
看着她手足無措的樣子,蘇景雲幽深的眸子裡,染上了幾許笑意:“那你打算如何伺候本王用膳?”
嗯?他在認真問她?怪不得不着急去飯廳,原來不是因爲不餓,而是有問題需要解決。可是,他的手臂不能動,她能有什麼辦法?何田田努力忽視他近在耳畔的呼吸,道:“你遣退左右,獨自用膳,就不怕被人發現右臂不能動了。”
“你說得輕巧。”蘇景雲顯然對這個答案很不滿意,語氣都沉了幾分,“本王用膳,廳內隨侍的人,都是有定例的,偶爾一次遣退倒還不妨,但倘若每餐都是如此,你以爲不會有人生疑?”
她知道,她知道,可是,逼問她有什麼用啊?!臭流氓,離他遠點好嗎!!何田田欲哭無淚,很想要逃開,但蘇景雲的目光,就牢牢鎖定在她身上,人也緊貼着她而立,她極怕又怕和昨晚一樣,狼狽地被他拽回來,只好努力縮手縮腳,讓自己不和他有任何肢體的接觸。
蘇景雲看着她把手緊緊貼在身側,以一個可笑的姿勢縮着,眉頭一皺:“你在嫌棄本王?”
“對啊,嫌棄。”何田田下意識地點頭,猛然又覺得不對,趕緊改口,假笑着道,“不不不,當然不是了,我只是怕被人誤會!”
蘇景雲板着臉,直起身來,聲音驟然變冷:“本王用膳的事,就由你來想辦法,只要廳上有半人生疑,你就自行了斷罷。”
自行了斷?!不是吧?!她是想惹他生氣不假,但也不用這麼過火吧?!何田田震驚擡頭,但蘇景雲早已轉身,邁着大步,朝正殿去了。
其實他的背影挺好看的,寬肩挺背,窄腰長腿,但爲什麼性格如此恐怖呢?何田田這下是一點兒都笑不出來了,任由脣角耷拉着,小跑着追了上去。
正殿飯廳,雅緻而又不失大氣,絲毫未因是行宮,就有半分馬虎之處。足有三米長的紫漆描金飯桌旁邊,整整齊齊地站着兩溜侍女,飯桌尾端,則站着福公公和魯尚儀。
不過吃個早飯,這麼大的陣勢?!而她要怎麼做,才能讓這麼多雙眼睛都相信,楚王的右臂是完好無損的?!何田田知道伺候楚王用膳的差事苦,卻不知道有這麼苦,急得冷汗都下來了。
楚王進殿,衆人俯身行禮,福公公一眼就看見了跟在蘇景雲身後的何田田,驚訝得連嘴都合不攏了。這姑娘也太有手段了吧,纔剛侍了寢,又來伺候楚王用早膳?她到底有什麼本事,竟連得兩次恩寵?那幾個和她同時進內殿服侍的小姐,只怕都嫉妒到紅眼了吧?
不過也是,她若是手腕不高明,膽子不大,又怎會冒着風險,把合歡散塞進自己的荷包裡呢?福公公想着,臉上的皺紋綻放成了一朵菊花,這可是他挑出來的人兒,她受寵,他臉上有光呢。
魯尚儀盯着何田田,目光挑剔,這麼個粗鄙女子,晚上侍寢,竟連寢衣都忘了給楚王換上,若非楚王提前下令不予追究,她一定要搬出宮規,罰她跪上整整半天。
如此粗枝大葉的人,如何伺候楚王用膳?飯廳的禮儀,可不比寢殿,萬一壞了規矩,傳到宮裡去,就是她這個尚儀的失職!
魯尚儀想着,打定主意要留神何田田的一舉一動,只要她有半分失儀之處,就馬上轟出去,以宮規處罰。
已經被魯尚儀盯上的何田田,正站在滿桌噴香的佳餚前,手足無措。楚王的早膳,種類也太豐富了吧?怎麼連粥都有數十種?這讓她如何佈菜?如果每一樣都盛一碗,豈不是要大擺長龍?
而且,她敢讓楚王用左手拿勺子麼?顯然不敢。何田田看看滿桌的早膳,再看看周圍幾十雙鋥亮的眼睛,最後把目光投向了端坐主位的蘇景雲。
蘇景雲坐着一張大理石鑲面的椅子,閒適地靠在椅背上,寬大的袍袖中,露出白皙修長的指尖,溫潤如玉。美食配俊男,相得益彰,但他哪兒像是要用早膳的樣子,分明是在得意給她出了難題,等着看好戲。
怎麼辦?強行把筷子塞給他?但他都明說了,他是傷病員,沒法動彈。哎?傷病員?要不,就拿他當普通的傷病員對待?身爲一名合格的,頗有道德水準和醫護水平的醫生,照顧病人她拿手啊!
對付不能動的傷病員,不就是餵飯麼!多大點事啊!他要是半身不遂坐輪椅,她還能推他走兩步呢!
何田田這樣一想,心不慌了,人也不緊張了,轉眼何醫生上身,鎮定自若地盛了小半碗紅棗小米粥,拿調羹舀起一勺,喂到了蘇景雲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