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回來沒多久,已是酉正時候。
葉荷過來請示,是否去提晚飯。萬梓川解決了生理問題,當然感覺餓了,聽葉荷說要開飯,自是很快應允。
約摸一炷香的時候,葉荷已經把晚飯擺在炕几上了。
小丫鬟們打了水在屋子中央立着,端茶的,捧水的,拿帕子的,皆是十二三歲的模樣。而這幾個小丫鬟裡邊,秀梅是幾個裡邊出落的最清瘦也是心眼最多的一個。
天寒地冷,小姐身體剛恢復,吹不得冷風。單等小丫鬟們都走出了屋,她便細心地看看關嚴實的窗戶,又順手帶上了門。
葉荷,依舊伺候在萬梓川身邊餵飯,不過話沒有先前多了。水煙問一句,她答一句。
萬梓川注意到葉荷的變化,倒也沒有說什麼。
本來就是,食不言,寢不語。她覺得這個習慣好,不用擔心吃飯的時候被宿舍裡那些愛俏皮話的給爆口噎着。
一夜無夢。
被子蹬掉幾次,都不覺得。
水煙聽到這邊有動靜,打簾子進來。見小姐嘴角緊抿,眉頭蹙起,感嘆了兩句,遂就迷迷糊糊又回到牀上去睡。
小姐不習慣夜裡有人睡在旁邊,她只好和葉荷在外間暖閣輪流守夜。
萬梓川覺得渾身累乏,睡的極牢,醒來就已經是辰中了。
“小姐,您不曉得,趙媽媽那哭聲在水芙院響了一宿。”葉荷打簾子進來,幫她穿着衣服,梳着髻。
水煙則從衣箱裡拿出了一件半舊的百花穿碟窄裉襖爲她披上。
“早晨提飯的時候秀梅看到青柚和小香眼睛腫的像個核桃似的,而且,聽守夜的媽媽說,水芙院的燈一夜未滅,直到卯初才熄。”
“恩,我知道了,打今個以後大家都不許提我和三小姐廝打的事,有人問起就說鬧着玩的。”萬梓川淡然地說了,讓葉荷還在夾菜的手在空中一頓。
“只是你的月例,就從我的首飾裡拿出幾個不成器的去當鋪換些銀子,你留着二兩,再貼出一些給院子裡用吧。”
昨天她就想過爲葉荷補上月例的事,可是水煙說屋子裡的月例早在姨娘下葬時就已經花完,這離出月還有十幾天的日子,屋子裡又哪裡都離不開銀子。比如,她今天還想吃蓮肉粥,而廚房又有專制,所以沒有銀子只能吃別的。還有水煙打點小廝的事,都是從丫鬟裡的體己中出的。
要是劉醫正從京裡趕來,這上下打點的費用,就沒有出處,所以只能挑着幾樣成色不好的首飾,趕早當了,已備不時只需。
“葉荷不敢,爲小姐分憂是分內的事,受罰也是婢子應有的懲戒,小姐不能這麼體恤婢子,以前也沒有這個說法要小姐私補月例給奴才的。”葉荷說着,水煙又給小姐盛了碗魚片粥遞到她面前。
“你儘管按着我說的去做,等日子長久一些,我會做其他打算的。”她要等到時機成熟才能施展手腳,“不能一直讓你們跟着我受苦。”
“噫,婢子省的小姐的體貼,只是月例實在要不得。”葉荷似是咬了牙。
“葉荷,趙姨娘跟前的大丫鬟妙塵你熟悉嗎?”
突然這麼一句,把水煙手中的勺子都抖到地上。
她還以爲下一句小姐會誇她什麼。
“不熟悉,因爲都是從一個鄉里來的府上,所以比別個不知姓名的略親近些。”葉荷的聲音裡透着幾分顫音,“小姐要打聽妙塵嗎?”
“恩,你不要緊張,沒有什麼特別的。只是需要你幫我盯着三小姐和趙姨娘那邊的動靜,看這些日子都有誰去過,她們都去過哪裡,盯仔細點,一有動靜馬上回復我。”
“噫,婢子省的了。”水煙看着葉荷偷偷打量她,一臉無辜的搖頭,葉荷也不多說,繼續給萬梓川餵飯,佈菜。
吃飽了之後,伸伸腰,想出去走走,水煙和葉荷又把她給勸在了屋子裡。
“小姐要是覺得悶,就開了窗戶換換空氣如何?”
“依你。”萬梓川需要靜下心來適應這裡的環境。
於是,她躺在牀榻之上淨想萬府的好。
比如,現在是冬天,跟她那一世一樣深冬很冷,但空氣很好。而且她終日躺在裘被裡不出門,也沒覺得冷有什麼不好。只是葉荷和水煙侍候她時都是把手捂熱才近她身的,所以心裡有點憐惜她們。
也許,她骨子裡很適合她這種不想與人爲伴的性格。
她喜歡靜,在靜謐的環境中能夠讓心靈放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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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的很快,轉眼萬梓川來到萬府有兩日了。
除了每日紅杏在辰末和酉初送藥來,要當着她的面喝掉。然後等紅杏走後吐到瓷盆裡的爐渣中,再由水煙拿到外面的一片空地裡埋掉。
除了吐藥時她胃裡有暫時的不舒服之外,其他的倒是沒有什麼不好。
“小姐,不如還照以前的法子,我喝吧。”水煙見她一直乾嘔,輕輕在背後幫她順氣。
“沒事,身子虛,偶爾少喝些藥補補也無大礙。”
小姐是怕那藥會傷了她吧。
從小姐聽了那方子之後,就不再讓她試藥了。水煙心裡一陣溫暖。她何嘗不擔心,但是小姐的安危比她做些小犧牲又算的了什麼呢。
“小姐,葉荷她,去三姨娘那裡妥當嗎?”她一直在擔心這個問題。
“葉荷素來都是伶俐的緊,而且她和妙塵又是老鄉,說起話來應該不容易被懷疑纔對。”在她看來,葉荷雖沒有水煙初次接觸給她的親近感,但昨日之事,她還是有幾分眼色的。
她要的不只是水煙的忠心貼附,更要葉荷這個左右逢源的長處爲她所用。
“有話你就直說,我不是聽不得逆言。”
“小姐,葉荷的表兄在三姨娘名下的茶莊做事,每過冬季都會給咱們府上送來上等的茶葉。而大太太也極是喜歡他的油嘴,每時來他定要把太太逗笑接了賞錢才走。
葉荷姐姐就是在三年前託她表兄介紹進來的,大太太帶在身邊當小丫鬟調教一段時間後,就送到您屋子裡做了一等丫鬟。葉荷在您屋裡服侍的那些日子,對小姐和婢子也算是極好相處的。
而姨娘縊的那些日子,葉荷和趙姨娘走的勤,又在暗處維護大太太,如果她的真意不在我們屋子,那日幫您打壓三小姐的事又是怎麼回事?”水煙跪下來,低頭道,“小姐,婢子不喜歡背後說人,但是小姐您要有個準備啊。”
聽她說的真切,萬梓川也皺起了眉頭,她只道葉荷是個會行事的,卻不知葉荷嫌自己的廟小,在她還剩最後一口氣的時候就想要易主。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現在她醒了,楊家的婚事有奔頭了,她又想回頭了。
也罷,只要她沒有起過害她之心就行。
“水煙,你聽說過用‘馬骨’引千里馬的故事嗎?”萬梓川不等水煙回答,扶跪在地上的水煙坐到她的身邊。
“古時候有個國王很愛千里馬,可是他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千里馬。後來,有個大臣自報可以用一千兩黃金幫國王買來千里馬。國王聽了很高興,當即給他金子派他去買馬。可是當大臣走到有千里馬的地方時,那匹千里馬已經死了。大臣想了個辦法,就用五百兩黃金買了馬骨厚葬。而國王聽後大怒,質問大臣用他的五百兩金子買回來的是死去的馬骨是什麼意思。當時,大臣這樣回答國王,表面看來是我把五百兩金子丟到水中去了,但這死馬骨頭,實際上是陛下的美麗榮譽的播種機,已把大王的厚待千里馬的美麗情操,播種到天下人們的心中去了,你看,我說到這裡,不出三年,這天下的人們,只要發現了千里馬,都會送到陛下手上的。不出大臣所言,三年之後,很多賢士慕名而來,爲國王出謀獻策,這個國家也漸漸強大起來了。”
“小姐,”水煙吃驚地望着她的萌動的眼睛,“您的意思葉荷就是那馬骨?”
“水煙,能做馬骨的人不一定是最優秀的,但要有示範性能起帶頭作用的。”萬梓川聽她只是半懂,便又說道,“水煙,姨娘剛縊,我又身子弱,這個時候不僅不能自亂陣腳,還要引有才能的人來爲我們院子所用。以我現在的狀態,單憑老夫人一人之力,頂多只能求個安保,要想在萬府立足,讓你們跟着我不受壓制,還要靠我們自己努力啊。”
“噫,小姐所言極是,婢子受教了。”水煙似乎明白了小姐所說的,其實都是一知半解。
她心裡酸酸的,知道沒有葉荷那樣有膽識,但是自認也不比她差多少,聽小姐的話像是葉荷比她更爲小姐所用,還像是跟寶馬一個級別的,她怎能沒有情緒。
“水煙,你是我的眼睛。”這丫頭一根筋,早點讓她知道她的用意也好,免得老是在她跟前患得患失的,於是又低聲說道,“不管我走到哪裡,都會帶着你。”
“小姐......”水煙聽完,眼裡涌動着溼熱的液體,手和腳都像踩了棉絮一樣輕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