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府試還有三天就要開始了,各縣的考生接到通報後紛紛往府城趕來,一時間,整個府城到處都是身着儒袍的學子,這座千年古城也憑添了幾分文氣。
這天上午,巳時還未到,一大隊人馬自東北省城方向逶迤而來,這隊伍前後都是舉着“肅靜”、“迴避”等牌子的衙役,中間則是一溜長長的馬車,很顯然這就是學政大人派來督考的官員了。
這次帶隊的是承宣布政使司左參議宋應奎,從四品的地方大員,另外還有提刑按察使司僉事趙炎等十餘位省城官員,可見學政大人對這次泉州府試的重視。
泉州府這邊也早做好準備了,知府顧可久早早就帶着一衆府衙官員在府城北門外等候,接到宋應奎一行人之後,他便領着隊伍進了城,直接來到承天寺,他安排好所有人下榻之處,又陪着這些省城大佬吃了頓素餐,這才告辭離去。
午時過後,熱鬧了半天的承天寺終於慢慢迴歸平靜,一路勞累的省城官員大多閉門謝客,準備午休了。
正是這個時候,一頂轎子突然出現在提刑按察使司僉事趙炎下榻的大院外面,隨轎而行的親隨將一個拜帖投進去之後不久,趙炎便出現在門口,親自前來迎接來了。
其實趙炎這會兒都洗漱完畢,準備睡下了,因爲他着實有點累了。
他們可不光趕了一上午的路,泉州府城離福州府城足有四百餘里,他們前天一大早就出發了,這一路足足在馬車上顛了兩天多時間,說不累那是假的。
但是,他卻不得不拖着疲憊的身軀出來迎接,因爲來拜會他的是泉州府通判徐階。
這府衙通判本就負責一府刑名,跟提刑按察使司多有公務上的來往,而且,這徐階還是有名的探花郎,前途無量,這麼一個人物到訪,他怎麼也不能怠慢了。
他剛走到宅院門口,徐階已然從轎子上下來,滿臉微笑的站在臺階下面等着了。
他連忙疾步上前拱手道:“哎呀,徐大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徐階也是連連拱手道:“趙大人客氣了,下官冒昧前來,打擾了大人休息,還望大人海涵。”
你知道我要休息了還來打擾,什麼事不能等明天再說嗎?
趙炎也不知道這徐階是怎麼回事,因爲他跟徐階又不熟,總共都沒見過幾次,雙方就是點頭之交而已。
不過,人家都到門口了,他也不好拒之門外,他只能暗自腹誹兩句,表面上卻是客客氣氣的引手道:“徐大人說笑了,什麼上官下官的,這不生分了嗎,裡面請,裡面請。”
徐階拱手謙虛了一陣,這纔跟在他身後向院子裡走去。
這次泉州府給督考官安排的都是兩進的小院子,面積並不大,很快兩人便一前一後來到的內院大堂。
趙炎將徐階拉到主位右首坐下來,又命隨行的衙役上了香茗,這才略帶好奇道:“徐大人匆匆來訪,是有什麼重大案情嗎?”
他這意思,我跟你不熟,如果是公事,那就趕緊說,如果是私事,那就算了,本官可是兩袖清風,剛正不阿,你攀私交可找錯人了。
徐階並未開口搭話,反而轉頭看向了大堂門口的衙役,那意思很明顯,有些話,不足與外人道也,你還是把閒雜人等先支開吧。
這架勢,難道真有什麼重大案情?
趙炎疑狐了一下,這才揮手對着門外朗聲道:“你們到院門口去守着。”
徐階見兩個衙役轉身走出了內院,這才從懷疑掏出個信封,神神秘秘的道:“下官偶得一封密信,還請大人過目。”
密信?
趙炎鄭重的接過信封,拿手裡仔細看了看,這才抽出裡面的信紙滿臉疑惑的看起來。
看着看着,他臉上漸漸露出了怒容,這寫信之人雖然沒署名,但意圖卻很明顯,那就是要栽贓陷害,污衊他收受惠安楊家的賄賂,給那楊聰大開方便之門。
真是豈有此理啊!
他匆匆把信看完,便忍不住怒哼道:“是誰,竟然敢如此大膽?”
徐階連忙介紹道:“這人大人可能不認識,不過,他父親大人可能聽說過,寫信之人就是都察院御史陳九德之子,陳文傑。”
趙炎略帶厭惡道:“是龍溪陳氏子弟?”
徐階緩緩點頭道:“正是。”
趙炎聞言,不由陷入了沉思。
海商豪門他自然知道,他還曾怒斥過這些人的不法勾當呢。
不過,他也就罵幾句而已。
這海商豪門可不是開玩笑的,在朝堂上下的勢力可謂恐怖之極,根本就不是他這個級別的官員能撼的動的。
他是剛正不阿,但是,卻不代表他是什麼都不懂的愣頭青,明知幹不翻人家還上,那是自尋死路,他可沒這麼傻。
龍溪陳氏爲什麼要陷害他呢,難道就因爲他發了幾句牢騷?
海商豪門還沒猖狂到這種程度吧,自己可是提刑按察使司僉事,如果栽贓不成,他們可就麻煩大了。
他又看了看密信,這才緩緩的道:“徐大人,這封密信真是陳九德的兒子寫的?你確定他們敢栽本官的贓?”
果然,僅憑一封莫名其妙的密信是無法讓趙炎這種爲官多年的老刑名相信的。
徐階假假意思嘆息道:“下官當然也希望這事不是真的,但是,昨天下官又收到了密報,龍溪陳氏的人已經來了,就住在這承天寺裡面,而且,他們已經從楊雲那裡取走了這五百兩銀子。”
“嗯!”,趙炎聞言,臉色不由微微一變,縱然他爲官十餘載,已然官至五品大員,面對龍溪陳氏這樣的海商豪門也有點犯怵,他要什麼都不怕,依他這性子,不早就動手收拾人家了。
海商豪門這麼恐怖的勢力要收拾自己,怎麼辦呢?
這個時候,他心中竟然生出一陣孤獨無助的感覺,他可沒什麼背景,也沒什麼後臺,之所以能有今時今日的地位,主要因爲他是二甲進士出身,一步入仕途就是正六品的刑部主事,而且他公正廉明,勤勉任仕,是出了名的清官,這才擢升到了正五品的高位。
海商豪門這樣的恐怖勢力,他根本就無從招架啊!
徐階見他這副表情,心中不由暗自得意。
這會兒他跟龍溪陳氏之間的較量已經正式開始了,正愁沒人幫他宣傳呢。
他可不想做無名英雄,他希望,朝廷官員能知道,至少那些看海商豪門不順眼的官員能知道,他跟海商豪門龍溪陳氏較量了一回,而且還贏了。
而這趙炎,爲官清正,頗富盛名,正是個上好的傳聲筒。
當然,如果能把這麼一位頗具前途的地方大員拉入自己的陣營,那更好。
想到這裡,他假裝關切道:“趙大人,你怎麼了?”
趙炎忍不住搖頭嘆息道:“唉,真是禍從口出啊,當初本官初到東南,還不瞭解這邊的情況,着實有些狂妄了。”
徐階裝作大義凜然道:“什麼狂妄不狂妄,海商豪門所爲本就有違朝廷法度,趙大人剛正不阿,實乃我輩楷模,下官着實欽佩,至於龍溪陳氏,他們總不能無法無天吧?”
趙炎聞言,眼中不由一亮,這徐階可不是一般人,他們陽明一脈可是堪比海商豪門的存在,要不然,他當面頂撞首輔張孚敬就不是“平級下放”到泉州府這麼簡單了。
這個時候,他已經顧不得什麼結黨營私的嫌疑了,結不結黨,營不營私已經不重要了,躲過這一劫纔是最重要的。
想到這裡,他鄭重的拱手道:“徐大人,多謝了。”
這意思,就代表他要向徐階,或者向徐階身後的陽明一脈靠攏了。
徐階聞言,鄭重的點頭道:“好說,好說,只要我們精誠合作,總能共渡難關的。”
他這個“我們”咬的很重,這意思,只要你有心,大家以後就能成爲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