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李建江和李建林兄弟是真的倒黴,原本他們背靠泉州李氏再加上有個崇武所副千戶的曾祖父,生活不說大富大貴,混個溫飽應該是沒什麼問題的。
可惜,泉州李氏並不是什麼官宦世家,而他們的曾祖父也不是世襲千戶或者百戶,而是靠軍功提升上去的,也就是說,他們的曾祖父去世之後,他們家又變成了普通軍戶,只能靠種田過活。
原本他們家的屯田還是比較多的,一個因軍功提升的副千戶,就算不貪不佔再怎麼樣也能分個上百畝屯田,要養活一家人還是不成問題的。
可惜,他們家並不止他們這一支,他們的爺爺輩就有兄弟三人,他們父親那一輩兄弟更是多達六七個,這樣一攤薄下來,到他們手裡,屯田就剩下十多畝了。
當然,十多畝地也不是養不活他們兄弟兩人,只要不遭遇什麼天災人禍,他們靠這十多畝地勉強果腹還是沒什麼問題的。
有時候命運就是這麼捉弄人,他們沒遇着什麼天災,衛所的千戶和百戶也看在他曾祖父的面子上沒怎麼欺壓他們,可倒黴催的,他們的父母卻相繼得了重病,一病就是十多年,而且還相繼病逝了。
這下,他們日子真沒法過了,因爲他們的父母欠下了一百多兩的鉅債,他們怎麼都還不清了,只能拿地來抵債了。
但是,這地一抵了債,他們又吃什麼呢?
他們被逼的沒辦法,只能“賴賬”了。
鄉紳艾萬年他的賬可不是那麼好賴的,這兩兄弟一“賴賬”他便組織了十多個佃戶,強行收債。
雙方就這樣打起來了,李建江和李建林兄弟也不是那麼好欺負的,他們這一輩光是堂兄弟就有十多個,再加上他曾爺爺的故舊幫忙,鄉紳艾萬年組織的十多個佃戶全被他們揍趴下了。
其實,他們也知道,這樣不是辦法,一旦驚動了永寧衛鎮撫司,他們絕對吃不了兜着走,但是,他們也沒有其他辦法了啊,這地一抵賬,他們就只能去給人當佃戶,甚至淪爲流民了。
他們只能戰戰兢兢的等着,等着永寧衛鎮撫司的人來收拾他們。
這天早上,辰時還未到,一陣馬蹄聲便打破了鄉間的寧靜,三匹快馬和一輛馬車自府城方向而來,直奔李建江和李建林兄弟居住的院落。
這架勢,難道是府衙的捕快來抓人了?
府衙的捕快他們兩兄弟還是不怎麼怕的,他們可不是什麼普通人,而是有功夫在身的軍戶,府衙的捕快在他們面前就是盤菜,再說他們也不受地方管轄,就算犯了事也是鎮撫司的人來管,地方衙門,他們纔不怕呢。
這裡就處在泉州府城和崇武衛的交界處,軍戶住的還是比較集中的,也不用他們兩兄弟招呼,他們的堂兄堂弟還有一些相熟的軍戶都飛快的聚集到他家院子裡,一場大架,貌似又要開打了。
說到打架,他們這些軍戶都不慫,這年頭,不跟人打幾架,你好意思說你是軍戶出身嗎?
說到打架,俞大猷和鄧城這些軍官子弟更不慫,一看這陣仗,俞大猷和鄧城的臉上甚至都隱隱露出了興奮的表情。
可惜,他們不是來打架的,而是來說和的,他們只能按下打架的衝動,緩緩勒住坐騎。
李建江和李建林兄弟可不知道這幫人是來幹嘛的,這俞大猷、鄧城、湯克寬,甚至是彭福一看就不是什麼善茬,這兩兄弟見了都有點心裡打鼓。
不過,他們身邊可有十餘條壯漢,對面總共才四個猛人,他們倒不至於慫到不敢動手,俞大猷、鄧城和湯克寬剛在院門口下馬,李建江便湊上前大喝道:“你們是什麼人,來這幹嘛?”
沒想到,俞大猷三人壓根就不搭理他,倒是馬車的門簾一下就掀開了,一個精壯的老漢嗖的一下跳出來,無奈的苦笑道:“建江,你這是幹嘛?”
李建江打眼一看,頓時目瞪口呆道:“三叔,您怎麼來了?”
李良欽當然不是他們親三叔,他只是在自家排行老三,所以泉州李氏的子弟一般都叫他三叔。
他可是泉州李氏當代有名的高手,不認識他的李氏子弟還真沒幾個,李建江一開口,頓時有十餘條漢子上來問好。
李良欽點了點頭,隨即揮手道:“大家都散了吧,我們是來幫建江和建林還債的,不是來打架的,用不着這麼多人。”
衆人聞言,立馬乖乖告退,李建江和李建林兄弟卻是圍着李良欽激動的道:“三叔,三叔,您真是來給我們還債的嗎?”
李良欽搖頭嘆息了一聲,隨即將身後的楊聰拉出來,跟兄弟兩介紹了一下,這兩兄弟自然對這位幫他們還債的富家子弟感激涕零。
楊聰也懶得跟他們囉嗦,衆人大致商量了幾句便一起趕往鄉里,來到了鄉紳艾萬年家大門外。
艾萬年早被他們這陣仗給驚動了,一行人還沒到,他便把所有佃戶家的青壯全召集過來了,不過這些佃戶青壯大部分都帶了傷,而且眼神中都充滿了畏懼,他們可是被這幫軍戶給打怕了。
艾萬年躲在後面觀察了一會兒,見這幫人不像是來打架的,這才從人堆後面竄出來,提心吊膽的問道:“你們是什麼人,來這幹嘛?”
李良欽也不含糊,直接上前拱手道:“老夫南安李良欽,今日特地爲這兩個不爭氣的族侄來還債,他們到底欠了多少銀子,你報個數吧。”
艾萬年自然聽說過這位泉州李氏有名的高手,他偷偷打量了一下,發現這老傢伙也就比普通人壯實點,並沒有傳說中那麼可怕,他這心裡頓時放下一大半。
還債,好啊!
他假假意思拱了拱手,隨即一本正經的道:“原來是李家族老,久仰久仰,李氏兄弟這一家子連本帶利總計欠我紋銀三百一十七兩。”
這一百多兩怎麼就變成三百多兩了,李建江聞言,湊上前指着他怒喝道:“你胡說,我們家總共才借了你一百四十兩。”
艾萬年聞言,冷冷的道:“什麼胡說,借錢不收利息的嗎,你們可是欠了我十多年未還,白紙黑字,三百一十七兩,一分不多。”
三百多兩對楊聰來說其實也不算什麼,但是,他不能當這個冤大頭啊,開什麼玩笑,借一百四十兩,還三百一十七兩,你怎麼不去搶啊?
他忍不住上前拱手道:“艾老,這利息有點太高了吧,要不這樣,連本帶利,算兩百兩,你看如何?”
艾萬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好奇道:“你是?”
楊聰學着李良欽的樣子,拱手介紹道:“不才惠安楊聰。”
惠安楊聰,你是哪根聰啊?
艾萬年一聽他報上這莫名其妙的名號,臉上頓時露出不屑之色,惠安就在張阪隔壁,有什麼舉人鄉紳他自然清楚,甚至比較有名的秀才他都知道,這楊聰顯然不在此列。
楊聰見狀,尷尬的道:“家祖南京光祿寺署丞楊榮。”
哦,原來是你這敗家玩意啊。
艾萬年暗暗撇了撇嘴,這才假假意思拱手道:“原來是楊公子啊,失敬失敬,既然楊公子出面,那行,我給你面子,算三百一十兩。”
尼瑪,就少了七兩,連個零頭都不肯去掉。
楊聰知道自己沒什麼面子,但這艾萬年也太不給面子了,他不由暗暗朝李良欽使了個眼色,意思是你老人家上,懟他!
李良欽也有些惱火了,他面帶怒容冷冷的道:“艾老,我們可是誠心來還債的,你要這麼算利息,我們真沒法還了。”
艾萬年眼中明顯閃過一絲驚慌之色,不過,很快,他又咬牙道:“李老,我知道論打架我不是你們李家的對手,但是,你別忘了,大明朝是講王法的。”
李良欽聞言,不由一愣,這話說的,沒錯啊,他又不是什麼亡命之徒,難道真爲這事把艾萬年揍一頓,他真有點下不去手,再說了,揍人家一頓有用嗎?
楊聰見狀,眉頭不由一皺,他真沒想到這艾萬年膽子竟然這麼肥,見了泉州有數的高手都不怵,看樣子,他想錯了,這李良欽的名頭貌似不怎麼好使啊!
怎麼辦呢,難道真當冤大頭,給人三百一十兩銀子嗎?
他正在那猶豫呢,鄧城突然上前指着艾萬年大罵道:“撒尼耐唧唧,欠揍是吧?”
艾萬年被鄧城這架勢嚇的臉色一變,不過,他還是咬牙硬挺道:“你們真以爲有把子蠻力就能無法無天嗎?”
鄧城可不吃這一套,他直接從懷裡掏出塊巴掌大的牌子,拍了拍艾萬年的臉,隨即惡狠狠的道:“我本來是來講理的,但是你仗着有個秀才功名羞辱我,今天,我就揍你一頓,你能怎滴?”
艾萬年臉上吃痛,下意識伸手奪過鄧城手中的牌子就待發怒,但是,他一看牌子上的字,頓時愣住了。
餓滴乖乖,“永寧衛崇武所世襲百戶鄧城”!
這傢伙不是正職百戶他知道,要是正職百戶中間就不會有世襲兩個字,但是,不是正職百戶纔可怕啊,正職百戶一般都不敢跟他們這些鄉紳起衝突,因爲人家害怕別人藉機擼了自己的位子,這世襲百戶就不一樣了,他們反正沒什麼差事可擼的,死豬不怕開水燙啊!
這幫世襲百戶和千戶什麼的基本就是無法無天的主,惹毛了他們,他們能揍得你生活不能自理,揍你怎麼了,你去告啊,不就是扯皮嗎,陪你扯個夠,扯完再來揍你。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老秀才遇到世襲百戶這種滾刀肉那更是沒地方說理去,人家真要跟你過不去,隨便找個茬就能揍你一頓,反正最後也就是扯個皮,人家只要能說出個理來,揍你就是白揍。
誰他嗎沒事找揍啊,艾萬年終於慫了,他只能“無奈”的收下兩百兩銀子,然後老老實實跑到府衙把狀子給撤了,一件麻煩的案子就這麼神奇的了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