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遊樂兩不誤。
上次徽州到杭州的七百五十里水路,汪孚林悠閒欣賞兩岸風光,和蘇夫人三人沒事下棋閒聊,外加在底艙和霍正楊韜領教一下戚家軍的軍陣,非常閒適自如地度過了那五六天。可這一次,隨船而來的少了吳興才張興哲這樣的糧商,多了一家子老少,從程家和許家借來的隨從都還了回去,帶了自己的一幫子人手回來。而柯先生和方先生一塊同遊的後果就是,他一路上遭到了好一番狂轟濫炸。
直到此刻再次從水門進入杭州城時,汪孚林滿腦子還是一堆制藝。正因爲這個原因,原本程乃軒是哭着喊着要跟過來的,可一聽說柯先生和方先生要一塊跟着,立刻絕口不提再要跟的事。經歷過強化訓練的程大公子現如今對這兩位魔鬼老師那是極度發怵,寧可在徽州好好經營自己的大生意。
汪孚林這回把葉明月和葉小胖小北全都捎帶上了,爲此在葉大炮面前也是頗費脣舌。儘管不太滿意汪孚林老往外跑,可葉鈞耀思前想後,兒子軟磨硬泡,女兒們溫柔攻勢,再加上柯先生和方先生都跟着,最終也就答應了下來。這時候,好容易逃出兩位老師魔爪,和金寶秋楓一塊站在船頭的葉小胖便努力蹦躂了兩下,興奮地叫道:“終於到杭州了,金寶,秋楓,我和你們說,杭州靈隱寺可大啦……”
他這話還沒說完,背後就傳來了柯先生閒閒的聲音:“靈隱寺前年被雷劈了,整座寺廟燒得只剩下了一座直指堂。”
這一次換成秋楓目瞪口呆了:“靈隱寺這樣的大寺也會被雷劈?佛祖不保佑他們嗎?”
汪二孃和汪小妹正一個拉着葉明月。一個拉着小北。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聽到這話也愣住了。這時候,還是葉明月笑說道:“你們都是讀過書的人,當知道,天道不仁以萬物爲芻狗。就算真有神佛,世間萬物運轉對他們來說也只是身外之物,哪有閒工夫時時照拂?所以,求長生也好,求來世也好。都不如好好過今生今世。”
“那明月姐姐之前爲什麼還要去水西十寺?”汪二孃頓時打破砂鍋問到底。結果,話頭卻被小北搶了過去:“當然是去玩啊!小芸你以爲那些大家女眷閒着沒事就喜歡去道觀佛寺幹什麼,不就是因爲在內宅憋得慌,出去散散心嗎?你不知道,杭州城裡的女眷們可愛逛了,集市上轎子馬車多得很,聽說連壽安夜市也有很多女人在外頭亂晃,所以,這兒花子幫的人也不少,小心被人拐……”
看到這兩家子人其樂融融的一幕。站在太陽底下的汪孚林不禁會心一笑。此次出來之前沒多做準備,因此他自忖帶了楊文才那些熟悉杭州路途的鏢師總共八人。也就沒再去麻煩那位趙管事,依舊投宿到了此前那家他付了房錢卻沒來得及住幾夜的客棧。要是別的客人,時隔一個多月,天天迎來送往的掌櫃早就忘了,可汪孚林這個客人實在是給他帶來了太多的驚嚇,故而接人的時候,他一看到汪孚林,一下子驚呼出聲。
“您怎麼又回來了?”
這是什麼話,難道我就成了不受歡迎的人物?
汪孚林臉一陰,那掌櫃立刻醒悟到自己說錯了話,慌忙殷勤地招呼客人。這一次汪孚林一行人的數量比上次有過之而無不及,但還是按照葉汪兩家分別包下了兩座緊鄰的小跨院。跟着戚良等戚家軍將卒進行了一個月特訓的楊文才帶着人佈置安保工作,那專業的勁頭讓汪孚林大爲滿意,暗想自己乾脆杭州招人,送到徽州特訓,然後再送回來,如此循環往復開展業務,一個現代化的鏢局立刻就能支撐起架子來。
安頓下來已經到了黃昏,因爲上次夜遊湖墅那一段絕對不能算是愉快的經歷,這一晚汪孚林就不打算出去了。再加上水路這五六天中被柯先生和方先生折騰得實在是不輕,吃過晚飯,他剛把一羣小的給哄回房間,催他們早點休息,明天也好出門,纔來到堂屋門前,卻聽到背後傳來了一個聲音:“小官人。”
回頭見是楊文才,汪孚林便笑道:“是老楊啊。怎麼,想出城回你們的老屋子看看?”
“那就是個狗窩而已,人都不在,也沒什麼好看的。”嘴裡這麼說,楊文才臉上表情卻出賣了他,分明還有些懷念,但他接下來說的,卻是另外一回事,“小官人和凃府尊有點情誼,能不能幫忙打聽打聽,鐘頭是不是已經充軍上路了?”
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汪孚林當即一口答應了下來,見楊文才滿臉喜色正要退下,他便叫住人說:“這樣,我去寫個帖子,你明天去府衙送給黃推官,否則直接求見凃府尊未免有些唐突失禮。你那幾個弟兄跟着蘇夫人去寧波,抓了一撥水匪,賞金倒是其次,我得問問這是不是算將功折罪。如果算的話,你們的勞役興許也就有個說法,不用怕被人抓小辮子。這次我過來,就順便把地方選好,把鏢局的牌子打出來。”
儘管知道杭州這邊風波已經平定了下來,但楊文才等人之前從水門進杭州城的時候,心裡還是有些七上八下的,汪孚林如此說,他登時心花怒放,再三謝過之後,慌忙去告訴其他兄弟了。這一夜,客棧之中風平浪靜,既沒有半夜攪擾敲門的,更沒有什麼宵小之輩來打擾,每一個人都睡了個好覺。
次日,汪孚林起了個大早,帶了浩浩蕩蕩一大家子去遊西湖,只有柯先生和方先生聲稱懶得去人多扎堆的地方,留在了客棧。他自己後世早就去過三四次,興趣並不大,可汪二孃汪小妹和金寶秋楓卻興奮得無可不可。葉小胖儘管兒時來過。但那印象早就不太清晰了。一樣是大呼小叫,纏着兩個姐姐問個不停。一路上歡聲笑語不斷。
可距離西湖還有兩里路時,路上車馬就開始嚴重堵塞,好容易到了西湖,就只見偌大的岸邊猶如下餃子似的全都是船,招攬生意和討價還價的聲音此起彼伏。那簡直和後世旅遊勝地的環境有得一拼!
楊文才一大早就去杭州府衙送了帖子,替汪孚林約了明日下午造訪黃推官,此時也跟了出來。此刻見一大堆人看到這遊人如織的場面無不是瞠目結舌。他便上前解釋道:“西湖每年三四月全都是旺季中的旺季,路上擁堵,船家趁機漫天要價,這全都是最稀鬆平常的事。小官人要是真想包船下湖,那就租一條畫舫吧,我帶兩個兄弟去談,保管沒人敢出幺蛾子。”
來都來了,哪怕汪孚林這興致已經敗了一半,可也不想掃其他人的興,就算知道楊文才這所謂去談。那絕對是普通人不會想知道的過程,他還是點了點頭。卻又額外囑咐道:“得饒人處且饒人。”
兩刻鐘之後,等汪孚林登上那條精美的畫舫,眼見船家半點勉強也沒有,滿臉堆笑奔前走後招待奉承,汪孚林把女眷全都安排在二樓,自己下了一樓之後,就忍不住把楊文才招手叫了過來:“五兩銀子就包船一天?你怎麼和人談的價?”
楊文才笑着露出胳膊上那紋着一個拳頭的刺青,見汪孚林一臉不贊同,他就笑道:“小官人別誤會,他們就是欺軟怕硬,宰冤大頭。我之前好說歹說,他卻死要錢,我才放了大招。我告訴他,小官人就是徽州的汪小官人。”
楊文才見汪孚林面色古怪,他就低聲說道:“昨夜我去找客棧掌櫃好好談了談心。他說,杭州北新關這檔子事稟報上去之後,朝廷確實有所申飭,但對凃府尊的果斷卻褒獎偏多,反而對布按兩司頗爲嚴厲,據說北新關那邊,朱主事因爲保住賬目,也得了兩句褒獎,那個犯事的死太監也只是不痛不癢吃了幾句責備。朱主事到處放話說,他這條命是凃府尊和小官人救的。”
說這話時,楊文才臉上有些不自在,畢竟,當時喊打喊殺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鍾南風和他這幾個。
“西湖距離北新關不遠,也就是這塊地方,小官人名聲最響,各式各樣傳言多得很,船家又得知我們幾個跟了小官人,纔會這麼客氣。”
汪孚林這次再到杭州來,也是想看看這事情後續效應究竟如何,現在發現朝中那場角力顯然是偏向凃淵,甚至說偏向那個太監張寧的,他心裡說不好奇那是假的。可現在自己層次太低,他更希望的是趁這機會把鏢局牌子打出去。但這種事和糧食生意不同,官面上的關係異常重要,而商面上的競爭對手肯定也會立刻冒出來。畢竟,這一行業不需要其他技術,只需要能打的人,那些頂尖的打行不就早已開始這一嘗試了?
隨着開船,樓上的歡聲笑語漸漸傳開。汪孚林也懶得想太多煩心事,就吩咐楊文才額外再去打賞十兩銀子,畢竟,西湖旅遊黃金季,自己卻得了個超低價,總不能讓船家太吃虧。果然,船家得了賞錢,過來謝了又謝,不但投桃報李,中午的時候帶他們去了一處小港灣,額外讓人選了湖鮮附送一頓湖鮮宴,還再三對衆人說,晚上不如不要回城,領略一場燈船處處的好風光。汪孚林猶豫了一下,決定回頭看看衆人興致再定。
雖說三潭印月島現在還沒建起來,可那三座石塔卻是還在,今天雖不是十五,可看天氣應該有月亮,欣賞欣賞倒是不錯的選擇。
“錦鯉,錦鯉!”
聽到樓上傳來了金寶和汪小妹的聲音,汪孚林心中一動,把頭探出船外一看,果然見是幾條錦鯉正在船邊嬉戲。就在這時候,相隔不遠處的另外一條畫舫上,二樓也傳來了類似的大呼小叫,緊跟着那條畫舫就往這邊駛來。一時間,兩船相隔不過三丈。因彼此都是二樓畫舫,汪孚林就只見船家連聲招呼,恰是小心翼翼,好在對方也穩穩當當停下了。不多時,便有兩人出現在船頭,彼此一打照面,汪孚林還正在想怎會這麼巧,那個中年人卻已經勃然色變。
“汪孚林,又是你這小子!”
ps:猜猜這是誰……話說轉眼又要週一了,提前預定一下推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