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又下山了,又過了一天。那糟老頭子還是不見人影,展顏也沒有要醒來的跡象。已經是第三天了,他不知道展顏還可以撐幾天,他也不知道自己還可以撐幾天。巨大的絕望如張着血盆大口的惡魔,一點一點吞噬着他最後殘存的信心和希望。
燕雲舒呆滯的坐在門檻邊看着躺在牀上跟死了沒兩樣的展顏,被絕望逼瘋了的他甚至曾衝動的抱着毫無知覺的展顏站到了絕命崖邊。他想過的,如果展顏真的要死在這裡,他就陪他在這裡永眠。可是站上懸崖的最後一刻他終於還是清醒了過來,他不想要展顏死,這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結局。
幾乎耗掉了大半的真氣才勉強護住展顏最後一口氣,從不相信命運鬼神之說的燕雲舒第一次祈禱老天可以幫幫他。
“前輩”景灝不相信展顏真的沒救了,還想懇求醫癡老頭,卻被他擺手打斷了。他看向燕雲舒,想要他也再勸勸這老頭,一扭頭才發現他臉上的表情很奇怪。像是突然什麼都釋然了的表情,整個人都得到了精神救贖,解脫了一般的輕鬆。他越過所有人,彎腰將展顏抱起來徑直朝門外走。
“謝謝前輩您願意救他。”
“勒死你算是好的了,你要是治不好他,我把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割下來扔到山上去喂禿鷹。”雖然嘴上這樣惡毒的警告他,可是天知道剛纔看見這糟老頭子的一瞬間,他真的差點沒有撲過去跪在他腳邊大喊一聲祖宗保佑。
“我求你了,求你救救他,就算要用我自己的命去換也好,求你救活他!”他吞最可。
“瞧瞧人家多禮貌,你這臭小子都好幾年了也不見一點長進!”老頭瞥了燕雲舒一眼,一邊抱怨一邊往展顏躺着的牀邊走去。剛纔他只是隨意看了一眼展顏的面相,如果不是恰好遇見了他,這人鐵定撐不到明天早上。可能是他命不該絕,偏偏就遇上了自己,迄今爲止還沒有他想救卻救不活的人。不過具體是什麼情況還是得仔細看過了才知道。
燕雲舒和景灝相互對視了一眼,卻又即刻別過頭去,彼此都沒有做聲。
景灝一言不發的看着燕雲舒,他一直不明白爲什麼展顏可以爲了這個人不惜背叛自己,背叛他們之間這麼多年的感情。現在他終於懂了,這個男人,可以爲了展顏不顧一切,哪怕是死。可是自己卻爲了那種無聊的復仇大計就輕易拋下了他。比起面前這個男人,自己的確不夠愛展顏。
“如果他的命不夠,再加上我的!”景灝一步邁上前,緊挨着燕雲舒也跪在了那醫癡老頭的面前。
兩個人一見面皆是一愣,只是還待不到景灝開口,燕雲舒已經先一步上前將那醫癡老頭抓了過來直往後面的臥房拖。
“我不管,你必須要救活他。”
“燕小子你這是做什麼?”
“等等。你剛纔說願意拿自己的命換他的命,可是真的?”沒辦法了,反正都是要死的,救活一個算一個吧。zVXC。
沒有憤怒,沒有發狂,只是平靜的臉上佈滿死寂。無邊的絕望自心底破土發芽,迅速長成粗壯藤蔓將他所有的生機都絞死在了裡面。他活着,卻如同死了。
“你,你竟然想要尋短見?!”老頭也不是笨蛋,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再看不出來這將死之人是這燕小子的誰,那他也白活了這麼些歲數了。
出於醫者的天性,老頭不但救了他還將他帶了回來。只是從把人救醒到現在,他不曾開口說過一個字。那醫癡老頭一直以爲他是個啞巴,便也乾脆給他取了個名字叫啞巴。
“這小子是你什麼人,值得你這麼不要命?”老頭看了許久又是搖頭又是嘆氣的,都快把燕雲舒急死了。
“果然是它。”認出了這毒,就連老頭都有些不敢置信的倒抽了一口涼氣。他還以爲這種蠱毒早已經滅絕於世了,沒想到竟然還存在這世上害人。
燕雲舒沒有理那老頭子的叫喚,徑直將人拖進了裡屋。展顏已經虛弱到不貼着他的胸口感知胸膛下那緩慢跳動的心臟就感覺不到生的氣息的地步,就連那醫癡老頭一看登時都愣了一愣,當即就直搖頭——
或許是心誠則靈,又或許是展顏命不該絕,總之,在燕雲舒又絕望的熬過了一個晚上之後,竟然真的讓他等到了出去雲遊的糟老頭子回來。只不過讓他更驚訝的是,這次回來的卻不只有老頭子一個人。他身後,還跟着一個獨臂的年輕人。
燕雲舒沒有動,景灝也沒有動。
“你有辦法救他?!”
“真是奇了,這小娃兒到底是什麼唬人的身份,值得你們兩個這麼不要命。”
景灝進去的時候只聽得“哐當”一聲,燕雲舒的光華軟劍從手中脫落掉在地上。而他卻噗通一聲跪倒在那白鬍子老頭腳邊,哀求聲中早已是語不成調。景灝只瞟了一眼牀上躺着的展顏,心中頓時大駭,同時又羞恨難當。
“這是?”
“嘩啦——”一聲,一道銀光自腰間滑出架到了白鬍子老頭的脖頸上。
“欸,痛痛痛,快點放開你的爪子。”老頭拍開燕雲舒的手,不滿的狠狠瞪了他幾眼。
景灝會遇上這醫癡老頭絕對是個偶然。那日燕雲舒和展顏離去之後隨即他就昏死了過去,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等他醒過來的時候人已經躺在牀上了。他慌忙去摸自己的左手,果然袖管裡空空如也。
原本已經被高墨瀾用鶴舞七絕逼回去的黑氣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擴散開來,展顏整個腹部都被染成了黑色。墨黑的皮膚下隱隱竟有如藏了活物,不安的躁動着,將包裹在外面的這一層皮肉頂出蠶豆大小的疙瘩來。展顏越是昏迷不醒,那些活物越是興奮難耐。景灝若是看得再仔細一點一定不難發現,沿着他肋下往上有一條細小黑線直朝心口的位置延伸,還差那麼一兩寸就要到心臟的位置了,卻像是被什麼東西硬生生攔住了去路再也前進不了半分。
“我說燕小子,生死有命,你又何必非得跟閻王老爺爭人呢!”
“你把我勒死了也沒人給你治病了。快點放開,真的要死了。啞巴,啞巴,你還愣在那裡幹什麼,快點來救我啊。”白鬍子老頭被他勒得直翻白眼,豁然看見一直站在門口發愣的景灝。他記得這小子還有兩手來着,雖然現在只剩一條手臂了,可是路上還替自己打跑了好幾條野狗來着。
“怎麼可能,前輩你剛纔不是還說可以救他的嗎?”
“晚輩叫景灝。”景灝站起來自報了家門。
“好了,你們兩個,先起來吧。”
“燕小子,你要幹什麼,你這是要欺師滅祖嗎?快點放手,我要被你勒死了。”
“求前輩救救他!”
燕雲舒突然把手上的劍一扔,雙膝一軟就跪倒在了他腳邊。
“如果你救不活他,那就給他陪葬!”
“這麼說他還是能救活的!”燕雲舒終於有了點反應,抓着老頭的手激動的站了起來。
“血蠱。”
景灝還在發愣,冷不丁被那老頭子一喊清醒了過來。既然燕雲舒在這裡,那顏兒也一定在這裡了!他剛纔說要那老頭子治病,難道是顏兒他再不及細想,景灝擡腳就跟了上去。
老頭先是看了看展顏的眼睛,然後纔去把他的脈。好傢伙,這一號脈可不得了了,老頭當即掀開被子就扒了展顏的衣服。景灝只看了一眼,登時覺得全身的汗毛倒豎,雞皮疙瘩暴起。
醫癡老頭看了看齊齊跪在面前的兩個人,又回頭看了一眼三魂去了七魄的展顏。這要換做別人,是沒得救了,只是恰好他不是別人。
“他是我的”
“我可沒說一定能救活。啞哎,你也起來吧。”
“我答應過他,天涯海角都陪他一起去,又怎麼會扔下他一個人獨赴黃泉呢。”燕雲舒嘴角突然噙出一絲笑來,像是回憶起了和展顏在一起的美好時光,就連赴死,也變成了一件美好的事情。
“沒救咯,沒救咯!”
“你們這麼跪着也幫不了我救人啊!”
三天後,他只留下一紙書信就獨自離開了。不知道要去哪裡,也不知道要去幹什麼,他拖着僅剩的一隻殘臂行屍走肉般在外遊蕩。下了雨也不知道要躲,出了太陽也不知道要遮,還沒完全癒合的傷口很快就感染併發炎,在他昏死路邊奄奄一息的時候,正好遇到了雲遊至當地的醫癡老頭。
“如果不是血蠱或許我還有辦法,但是這血蠱太陰狠了,而且他這毒中得太深,已經來不及了。”
“你就是殺了我也沒用,我說沒救了就是沒救了。你看只出不進人氣兒都沒了,是靠你小子的一身真氣護住最後一口氣才硬撐到現在的吧。”
“原來你會說話?!”白鬍子老頭被唬了一跳,這人撿回來快有大半個月了,頭一次聽見他說話。
“到底怎麼樣?”
“既然你說他一定會死,那我再待在這裡也只是浪費時間。我這就帶他走,要生要死,我都不會讓他一個人的。”
“救不了了。你看,蠱蟲已經快要到心臟了,若不是你那股內力硬生生阻隔了,恐怕他這會兒早已經是一具冰冷的屍體了。”老頭指着那條黑線對焦急等待的兩個人說道。
“我可以試試。我最後再問你一次,你真的願意拿自己的命換他的命?”
“我願意!”
“那好,我可以救他。但是,你就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