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之前頂着寒風在帳篷門口站了許久,哪怕全身的血液都要被風吹得凍僵了,也不肯進帳,但在看到那個傳遞消息的士兵飛奔進王帳之後,商如意反倒慢慢的走回了帳篷裡。
幾個火盆所散發出的暖意,立刻驅散了周身的寒意。
突然這麼溫暖,讓人有一種血液飛速奔涌,彷彿在膨脹,要炸裂出來的感覺,商如意只感到自己全身酥麻,心跳加速,內心好像也跟着有什麼在涌動。
但她只能用力的抓着自己的手臂,讓自己安靜下來。
想了想,又坐到了牀邊。
可剛一坐下,就聽見外面傳來一陣急促又沉重的腳步聲,隨即,帳門被掀開。
雷玉急匆匆的走了進來,她的臉色有些發白,走進來之後,又驀地漲得通紅,一看到商如意坐在牀邊,立刻走到她面前,沉聲道:“鳳臣來了!”
“……!”
突然聽到這句話,和這個名字,讓商如意有些發懵。
她呆呆的看着雷玉,思緒彷彿還沒有從僵冷中恢復過來,甚至愣愣的“啊”了一聲。見她毫無反應,雷玉便坐到了她面前,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清晰的道:“鳳臣來了!”
“……”
“他帶兵來了!”
“……”
“他來救你了!”
“……”
看着雷玉越說,越激動,越緊張,也越高興的樣子,商如意下意識的想要思考一下,可整個腦子裡如同雷鳴一般震響着雷玉的這幾句話,完全沒有了給她思考的餘地。
她下意識的道:“他,是來攻打突厥的吧?”
“……?”
雷玉一愣,但再一看商如意還有些木然的眼神,頓時眼中浮起幾分責備之意,又忍不住笑了起來,道:“你在想什麼呢?”
“……”
“且不說他只帶了一兩萬人馬,根本不足以攻打突厥,就說他們前幾天纔拿下太原,也是經歷了一番苦戰的,算算這個時間,他是馬不停蹄的立刻調集軍隊就過來了,而且長途跋涉到了這裡。”
“……”
“他的士兵,一定已經很疲憊了,而且現在,還大張旗鼓的過來,早被這裡的人探知了他的蹤跡。”
“……”
“這種情況下,他還能攻打突厥嗎?!”
雷玉越說,那急切的聲音反倒壓下了商如意腦海裡一直震響着的幾句話,也讓她更冷靜了幾分,仔細思索一下,雷玉說得沒錯,按照時間來算,宇文曄率領上萬的人馬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趕到突厥牙帳附近——中原的騎兵長途奔襲的能力,遠不及突厥,尤其是阿史那朱邪的隊伍——所以,他應該是在拿下太原之後,立刻就動身了。
的確,應該是非常勞累的。
而且,商如意也很清楚,宇文曄的人馬從過了潼關之後,就在蒼柏山附近一戰,救下了宇文呈,之後再晝夜兼程的趕路到了祁縣,雖然很幸運的是和平收復了這座城池,
而且,上萬的人馬很難隱藏行蹤,看樣子,他也沒有要刻意的隱藏行蹤,纔會那麼快就被突厥的暗哨發現,也就是說,他至少不是要對突厥牙帳發起突襲。
但只一兩萬的人馬,大規模作戰,也不可能。
那他要幹什麼?
真的,是要來救自己?
可一兩萬的人馬,怎麼可能把自己從突厥救回去?更何況——
商如意忍不住回想起那天沈無崢的死訊傳來之後,自己幾乎失去理智的憤怒,之後對他說的那些話,和他同樣憤怒,卻受傷的眼神。
且不說他那麼驕傲的一個人,任何一個男人,只怕都不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對自己說這樣的話吧。
他,還會來救自己嗎?
就在商如意的思緒又有些紊亂的時候,外面傳來了一陣更凌亂的喧鬧聲,她下意識的往外看了一眼,不過帳門關閉,看不出到底怎麼回事,但想也能想得到,雷玉說道:“剎黎可汗對鳳臣,早已經是恨入骨髓,聽說他來了,立刻要率軍親去應戰。”
所以,外面的聲音,應該是軍隊在準備集結。
這時商如意才又回過神來——雖然這個消息是突如其來,不論如何,也算得上的好消息,但她真正一直在等待的,是另一個。
於是問道:“剛剛的事,有結果了沒有?那朱邪王子肯交出重甲騎兵嗎?”
提起這個,雷玉的神情微微一凝。
她點頭道:“他……答應了。”
“什麼!?”
一聽這話,商如意立刻露出了詫異的神情,而雷玉也並沒有因爲她的詫異感到任何的意外,甚至,兩個人對視時,眼中流露出的擔憂,也分毫不差。
事實上,商如意的擔憂,是來自雷玉過去告訴她的那句話——
在這樣的亂世,手中的一點兵馬,就是我們賴以生存的東西。
連她都知道,阿史那朱邪不可能不知道。
但他,卻真的放棄了自己手中擁有最強悍戰力的重甲騎兵?那這樣一來,他在草原上,不僅沒有剎黎可汗的寵愛,更是連自己最後的一點依仗都沒有了。 也就徹底失去了爭奪突厥繼承人的資格。
他,真的放棄了?
雷玉又說道:“不過,他也向剎黎可汗索要了鳴鏑。”
“鳴鏑?”
“對了,過一會兒等到人馬聚集完畢,剎黎可汗要親自去應戰,伊阿蘇和阿史那朱邪也都要隨軍出征,當然,那支重甲騎兵也在應戰之列,而他也會趁這個機會,把鳴鏑交給阿史那朱邪。”
說到這裡,她忍不住輕笑了一聲,但笑容中,滿是苦澀。
她道:“我們原本還擔心,剎黎可汗之前制定的攻打長安的計劃,會給關中的百姓帶去戰火,卻沒想到,居然是鳳臣先一步到了這裡。”
說着,她又笑着看向商如意:“我說,他來的時候,會是你想不到的樣子,我沒說錯吧。”
“……”
這個時候,商如意已經說不出話來。
宇文曄善於用兵,只自己跟着他這幾年,已經看到過他無數次,神乎其技的作戰策略並取勝了。所以這一次,他敢只帶着一兩萬人馬就長途奔襲至突厥牙帳,一定有他自己的打算。
可不管他怎麼打算,一場仗,是免不了的。
對於自己來說,只用擔心宇文曄能不能取勝,又或者,擔心自己能不能不受威脅。
可對雷玉來說,要擔心的,太多了。
因爲作戰的一方是宇文曄,就算現在不再談及男女情愛,畢竟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她當然不會希望宇文曄失敗,或者有任何損傷,可是,跟宇文曄對戰的,卻是突厥。
不論剎黎可汗,也不論阿史那朱邪,這一次是連伊阿蘇也要上陣的。
她怎麼能不擔心自己的夫君。
更何況,她的肚子裡,已經有伊阿蘇的孩子了……
心裡那一點不安,也在逐漸擴大,但商如意不及去細想那一點不安到底是什麼,只看着雷玉無奈中又透着幾分悽苦的神情,突然道:“雷玉,雷過他——”
這是她來到突厥這段時間,第一次提起這個名字。
雷玉頓時輕顫了一下。
她擡頭看向商如意,倒像是一切都瞭然於心,道:“他,已經歸降了大盛王朝,不,他歸順的應該是鳳臣,對不對?他背叛了突厥。”
商如意睜大眼睛:“你知道了?”
雷玉淡淡一笑,道:“你是從祁縣被劫走的,也就是說,你們的人馬都駐紮在那裡,祁縣自然也就被拿回去了。而算時間,這麼短的時間,祁縣就易主,只可能是和平的收復,而不是鳳臣打下來的。”
“……”
“再一想雷過的個性,我心裡也就有數了。”
“……”
“不過,你怎麼突然在這個時候跟我說這件事?”
“我……”
商如意一時也有些怔忪。
他們到了突厥之後,一直只說太原戰事,對於自己在祁縣被劫,她只是一語帶過,不是不想告訴雷玉,而是生怕有一點風聲傳到剎黎可汗的耳中,讓他細究祁縣的事情,雷過投降,他會不會牽連到雷玉身上。
所以,商如意一直對這件事絕口不提。
但,還有一個人,對這件事,絕口不提——他的目的,似乎也跟自己一樣。
就在商如意怔忪難言的時候,外面突然又響起了一陣腳步聲,一個低沉的聲音道:“商如意!”
正是阿史那朱邪!
一聽到他的聲音,商如意和雷玉都驚了一下。
尤其是雷玉,她的臉色一變,立刻起身走到門口,伸手撩開帳子,立刻對上了門外那雙陰鷙又深邃的眼睛。
門口的阿史那朱邪沒想到她會在此,也有些猝不及防:“你——”
看到他,雷玉的神情也有些複雜。
她道:“你來這裡,幹什麼?”
說話間,商如意也走到她的身邊,看着阿史那朱邪已經換上了一身鎧甲——雖然突厥的鎧甲和中原武將的鎧甲不同,沒有那麼精緻繁複,但阿史那朱邪本身魁梧壯碩,自帶一股英武之氣,看着仍然覺得卓爾不羣。
而他的身後,這片原本還算寧靜的牙帳內,已經有無數的士兵從他們的帳篷裡走出來,每個人都幾乎是一手牽馬,一手持刀,紛紛聚集向牙帳外那片寬闊的草地,而那裡,已經集結了密密麻麻的軍隊。
看到商如意,阿史那朱邪才恢復了往日裡冷厲的眼神。
他道:“此戰,可汗要帶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