冽塵也記不清,是從什麼時候起,一向恩愛的父母怎麼會突地起了矛盾,每日怒目相向。
之所以會記不得了,是因爲那時候他還很小;如果上天可以垂憐,能夠讓這樣的疼痛爆發得晚一些,那他一定在當時便想辦法去找到原因,然後以他的力量幫父親與母親彌合。
雖然吵架,但是他卻確認,爸媽依舊是相愛的。
可是那段時間,小小的他就只覺得爸媽之間的關係,就像秋天的樹——爸是那棵樹的主幹,媽是枝頭的葉。
春夏的時候,他們兩人相生相依,枝繁葉茂;可是秋天一來,就必須要面臨抉擇。
秋風漸起,枝頭的葉子雖然還殘留一絲綠色,但是註定了是要離去;而那主幹,雖然看似很強大,很威武,可是一旦枝頭的葉子落光了,他就只能變成孤單的一截枯木,站在瑟瑟的秋風裡,獨自迎接嚴冬的到來。
那時候的冽塵便已經懂得分辨,看似全世界都相同的吵架,其實背後有着各自不同的原因。
可能別的人家夫妻吵架是爲了瑣事,是因爲兩人性格的不合——可是爸媽的吵架則是源於恐懼與無奈。
爸深深恐懼媽會離開;而媽則無奈地必須要離開。
原本不是自己想要做出的選擇,卻不能不選擇。
可能也就是從那一刻開始,冽塵便註定了將來要選擇心理學爲專業。
冽塵爸媽的爭吵持續了多年,中間有過幾年平緩,讓冽塵誤以爲爸媽已經和好。可是一切在他上大學的時候變得更爲糟糕。
終於在某個青光乍放的清晨,獨自開車上山的爸出了車禍……
那場車禍撞碎的不只是爸的車子,不只是爸的身體,還有他們這個家。
那個晨霧瀰漫的早晨,他看見媽嚎哭着撲向爸的屍體,抱起爸已經殘缺不全的身子放聲大哭,最後哭得眼睛裡都淌出血一樣的顏色來。
他用力抹掉臉上的淚。他不能哭。
因爲爸去了,家裡就只剩下他一個男人。他必須要肩負起保護媽、照顧媽的責任。
就像爸還在世的時候,時常拍着他的肩膀說,“小塵,快點長大哦。長大了,咱們家就有兩個男子漢一起保護媽媽。”
爸的音容笑貌宛在眼前,所以他一定不可以哭。
看着媽媽撕心裂肺的哭泣,那一刻已經開始學習心理學的他,還是迷惘——爸跟媽之間的感情,究竟是愛多一點,還是恨更多一點?
他們多年爭吵,從他小時候一直吵到大。以爲兩人之間已經將感情減低到了冰點,可是媽此時卻爲了爸流出了血色的眼淚……
安葬了爸,媽卻在墓地山風裡告訴他一個冰涼的決定:她要回泰國去了。
直到那個時候他才知道媽的身份。她不僅僅是普通的泰國華僑,原來她是臭名昭著的金三角大毒王沙琨的私生女!(好吧,寫到這兒,某蘇不怕揭開原形了:沙琨的原形就是曾經聲名赫赫的大毒梟“坤沙”,而傣幫的原形則是“撣幫”。大家應該有聽說過的吧?沒聽說過的,感興趣的話可以上網一搜便知。)
冽塵那一刻無法形容心中的震撼——父親是周叔發小,他從小最崇拜的男人甚至不是自己的父親,而是周叔;最愛聽周叔講起的那些禁毒的故事……
可是哪裡敢想到,自己的外公竟然就是那位經常出現在國際新聞中的大毒梟!
許多年後,當他到了泰國,一步一步接近了沙琨集團的核心,冽塵才轉眸過去的歲月,一點點明白了當年那些事背後的原因。
這個世界上,所有與罌粟有染的人,縱然是外公那般的大毒王,都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再走自己這條刀口舔血的老路,都不希望子女會受到對手傾軋的危險。他的外婆是外公最疼愛的一個侍妾,所以外公便偷偷將媽跟外婆送進中國來,送到了東北的s城來。
遙遙東北,與西南邊境的金三角真的是遠隔關山,外公希望妻女能夠安全地活下來。
可是畢竟血脈連心,媽不可能不去關注外公的情形。那些年外公在金三角名聲越發響亮,就連中國的電視新聞也屢屢報道,說他與緬甸政aa府軍爲敵,又是詐降,之後再度武裝反抗,等等……
當自己的父親遭遇生命的危險,爲人子女的恐怕都會本能地想要奔赴父親身邊。就算明知道自己幫不了太大的忙,至少也想陪在他身邊啊。
所以媽的情緒開始波動,漸漸演變爲與爸之間的爭吵。
夫妻連心,儘管媽的身份一直掩藏得很好,可是爸還是一點點發現了媽的身份——那種巨大的震動,那種對未來的擔心,幾乎摧毀了爸的精神……
他們不是不相愛,只是這份愛卻不得不滑向了彼此無休無止的爭吵與傷害。
爸媽爭吵最激烈的那段時間,幸虧還有妞。
他們倆都是孤單的孩子。妞沒有了媽媽,爸也常年不在身邊;而他呢,縱然爸媽在身邊,卻也體會不到正常的家庭溫暖。
他從妞的身上便能看見自己的孤單、自己的哀傷。所以妞對於他來說,自然而然便是他的一部分,就彷彿那根肋骨。
所以他將自己所有的感情都投注在了妞的身上,陪着她玩,哄着她笑。其實他自己知道,這又何嘗不是他在哄着自己,在用力彌補自己的哀傷?
所以那個時候他就已經有一個決定:絕不會再讓妞難過,一定要讓妞幸福。
因爲如果妞難過了,那他就也會加倍地難過;
而如果妞幸福了,他就會從妞的身上,看見自己想要的幸福……
可是他還沒來得及等到妞長大,沒來得及告訴妞他愛她,周叔便出事了。猝不及防的命運加速撞來,就彷彿那個塵霧瀰漫的清晨,那輛失控的大卡車呼嘯着撞向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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