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那是人人能去的地方嗎?再說胡三的案子現在可是大案。重案,要案,這都已經砍了一個應天府尹了,皇上過幾天還要御審,人犯豈能隨隨便便什麼人都讓見?
丁文長扔下小廝,快馬到大牢門口後,被剛正不阿的牢頭哥哥攔住了。
“這是一千兩,我要見胡三。”他拿出了一張銀票就要往門內走去。平日裡他倒並不是這麼紈絝子弟作風的,只是今日受的刺激有點大,所以急着要見胡三。一路上他都在默唸:自作孽不可活,如果自己以前對他們母子好一些,他就能理直氣壯地說:你是我兒子的娘,跟我回家。哪裡會對兒子都這麼低三下四的,連見個“姦夫”都要矮三截。
獄卒雖然也算是吃官家飯的,可整整一千兩,他們兩輩子都賺不到。只不過銀子也要有命才能花,他們可不想被腰斬,所以把頭一偏,假裝沒看到。
“兩千兩。”丁文長又加了一張銀票。其實他也知道,要見胡三並不一定急在今天,可是他就是想把話與他說清楚。老婆一句:要走也是我和他們一起走。兒子口口聲聲“胡叔叔”,還說自己和那個小女孩是親兄妹,他都快氣瘋了。
他活了二十幾年,遇到的女人也不是一個兩個,雖然不是每個都哭着,喊着要嫁他,但他也算是一表人才,家財萬貫了,可自己明媒正娶的老婆,高興了,客客氣氣,疏遠的叫一聲“丁公子”,不高興了連名帶姓叫他“丁文長”,從沒見她把自己當男人看待。
枉我還爲她當了一回解藥!他暗自咕噥,心中最憋屈的就是這件事了。就算他們原本就是夫妻,就算當時情況危急,可她怎麼能就當這事沒發生過一樣呢?
本來他納黃姨娘的時候就是因爲覺得她們挺像的,可自從那天之後,他看她哪裡都覺得不對勁,惹得人家眼淚汪汪,連丫鬟都說他根本就是橫挑鼻子豎挑眼,找茬的。他不知道怎麼解釋,無奈只能搬去書房,於是丁楚跑來問他,“大少,你冷落美嬌娘,自己住書房。不會真的生病了吧?”然後用狐疑的眼神往他身上直瞄。
都是那個女人的錯!
丁文長又拿出了一張銀票,“三千兩,我只是想和胡三說幾句而已。”
俗話說,人爲財死鳥爲食亡,兩個獄卒一見有這麼多銀子,有些心動了,可萬一鬧出什麼事,鬧得人頭不保怎麼辦?他們又猶豫了。其中一人見丁文長一身粗布衣裳,推了他一下,“說,你哪來這麼多銀子?”
刑部尚書,侍郎之類的認識他,可獄卒哪裡知道他是誰?他腦子一轉,笑着說:“官爺,我知道你們也是怕惹事上身。不如這樣,你就當這些銀票是我偷的,把我和胡三關一晚上。如果沒事,明天你們再把我放了,銀票就是你們的,神不知鬼不覺。如果有事,你們就儘管說抓了一個賊。和你們沒半分關係。”
兩個獄卒對視一眼,點點頭,丁文長終於如願進了監獄。
牢房內,陳二狗坐在椅子上,望着四十五度方向發呆,胡三躺在乾草上,翹着二郎腿,嘴裡不知在哼哼着什麼。見有新獄友來,他轉頭問了句:“兄弟,你犯啥事了?”
丁文長看着他,滿臉的絡腮鬍子,頭髮凌亂,衣服雖然是綢緞,已經皺得不成樣子了,鞋子被他扔在一旁,兩隻白襪子早已變成了灰色,一隻扔在地上,一隻耷拉在他腳上,沒穿襪子的那隻腳,五個腳趾頭在空中做伸展運動。想到自己的漂亮老婆被這樣的男人親過,他覺得自己快崩潰了。可人家是她的救命恩人,她還教育兒子,這是男子氣概……
“我們一事歸一事。既然你救了她,今天你就打我幾拳吧!”
丁文長語出驚人,胡三看了一眼陳二狗,見對方搖搖頭表示不瞭解,哼哼了一句:“原來是個傻子。”轉頭繼續哼他的小曲。
“我就是傻子,你到底揍不揍?你不動手,我當你放棄了。”
胡三一聽。從地上一躍而起,對陳二狗說:“你聽到了,是他要我揍他的,老子真想打架呢!”說着一拳就打在了丁文長的左臉,嘟囔着:“京城真是什麼人都有啊!”然後又是一拳打在他胸口。
丁文長長年出門在外,身體不錯,不過丁家有錢,鏢師,護院,小廝請了一大堆,根本用不着大少爺動手幹粗活。而胡三從小打架長大,這兩年又受過系統培訓,所以他第一拳下去,丁文長的嘴裡立馬有了鹹味,第二拳下去,他馬上咳嗽了起來。
眼見着第三拳要下去了,陳二狗急忙拉住胡三,大叫:“莊主,您可不能再惹事了!”
“他孃的,你也聽到了,是他讓我揍他的,老子正閒得發慌呢!”胡三推開陳二狗,第三拳結結實實就下去了。
“莊主。你不顧霞姑娘,也要念着兩位小小姐啊!”陳二狗快哭了,這可是在刑部大牢啊!雖然獄卒對他們客客氣氣的,可誰知道眼前的瘋子會不會是一個圈套。
一聽雁翎,雀翎,胡三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再想想公堂上滿臉鮮血的桂花,他大叫了一聲,憤憤地一拳打在牆壁上,“他孃的,真他**莫名其妙!”
他們到京城很多天了。昌平王府進不去,女兒見不到,買房子處處碰壁,吃個飯被人當成土匪,公堂上糊里糊塗,然後又有人教他說謊,他不說就會害了女兒,這都什麼事啊!還有,他最擔心的就是那個醜婆娘了,他這輩子已經對不起一個女人了,他一點都不想對不起第二個。
陳二狗也知道胡三難受,可他也不好受啊!碧琰山莊的日子多好,有吃有喝,白天干活,晚上睡覺,閒了鬥雞遛狗,他是整個山莊除了霞姑娘之外最受人尊重的。可現在呢?他明顯覺得腦子不夠用。最讓他擔心的,他們的霞姑娘居然變成了郡主,大官見到她一副很害怕的樣子,以後她是不是就不要他們了?
丁文長整了整衣服,走到胡三面前問:“你還打不?”
“打個屁!”胡三一把推開他,直挺挺躺在地上,望着屋頂。他想念他的女兒,想念老是教訓他的小姨子,還想念她教廚房做的老鴨粉絲湯。
“既然不打了,我們就來說正事……”
“我們沒啥正事說,剛纔是你讓莊主打你的,再說也沒人看到!”陳二狗馬上警覺了,擋在胡三面前。
“我沒說這事,反正這幾拳就當是謝謝你救了我娘子。”丁文長一開始就是這麼打算的,先還了救命之恩,然後再把他們有多遠,送多遠,反正別讓他再看到他們就行了,不然保不定那天他就去買兇殺人了。
聽了這話,胡三想了想,自己最近好像沒救過什麼人。不解地問:“你母親子是誰?你小子不會找錯救命恩人了吧?”
我娘子就是你女兒她娘,這話丁文長說不出口啊,只能胡亂揭過這個話題,說道:“反正這事就算過去了,現在我們來說說以後的事。”
“老子以後有啥事關你屁事,老子都不認識你是誰!”
胡三說不認識,可陳二狗看着丁文長陰晴不定的臉色,他忽然想起來了,“你是丁家的丁大少爺?你怎麼……”他瞄了瞄他身上的粗布衣裳。在柳縣的丁家總賬房以及碧琰山莊,陳二狗各見過他一次,若不是監獄的光線太暗,若不是以前他都穿得光鮮亮麗,他絕不會到現在纔想起來的。
“丁公子,我們莊主何時救過丁夫人?”陳二狗一邊把丁文長拉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一邊問。他當然知道丁文長不是瘋子,也不是傻子,所以今日的事一定是有緣由的。而且他也想知道,一向修養不錯的霞姑娘怎麼就突然把他趕出了山莊,毫不留情面。
丁文長哪裡願意解釋,他財大氣粗地說:“等你們離開大牢,我就送你們全家離開大楚,給你們三輩子都花不完的銀子,條件是你們永遠不能出現在京城,如何?”
陳二狗不喜歡京城,他知道胡三也不喜歡,三輩子花不完的銀子,他覺得這提議挺不錯的,可是——
“丁公子,你爲什麼要這麼做?”他還是問清楚一點比較好。
“你別管我爲什麼,反正我有銀子,我樂意這麼做,但你們收了銀子之後再也不能出現在我面前。”
“爲什麼?”陳二狗更好奇了,連一旁的胡三也側過了臉。
丁文長被問得煩了,沉下臉說:“總之你們別管,只說答不答應。”
陳二狗很想答應,不過莊裡的事一向是宋舞霞做主的,人家暫時又沒說不管山莊,只當她的郡主,所以他覺得自己不能越權,只能回答:“這事要問過霞姑娘,她現在是郡主,說不定不想離開京城……”
丁文長知道陳二狗口中的霞姑娘就是宋舞霞,感情人家想拿着他的錢帶走他老婆,他一聽就火大了,揪住陳二狗的領子,“你別得寸進尺,她是我娘子!”
“霞姑娘是你母親子?不可能吧!”陳二狗以常理推斷。他們在柳縣可是見過的,而且宋舞霞住在山莊都五年多了,怎麼突然冒出一個相公?再說了“霞姑娘不是陸公子的未婚妻嗎?”
胡三雖然不愛管事,但對小姨子的事還是很好奇的,豎起了耳朵聽着。
被陳二狗這麼一問,丁文長真不知道怎麼解釋。他現在腦子也是一團亂。冷靜想來,他根本不應該來大牢,更不應該見胡三,說不定找人把他們綁了,扔在出洋的船上還快一點。再看看胡三,一副吊兒郎當的痞子樣,他娘子居然說這是男子氣概。越想越悶,憤憤地扔開陳二狗,說不出話。
陳二狗不似胡三一條經,他把丁文長說的話連續起來想了想,再說胡三打的人多,直接救的人還真沒幾個。既然宋舞霞是陸博濤的未婚妻,那麼剩下一個可能——“難道你的娘子是莊主夫人……”
“胡說八道!”胡三一下子跳了起來,“她可是黃花閨女,怎麼會是別人的娘子!”
“什麼?”這次丁文長錯愕了。
陳二狗一聽馬上知道其中肯定有誤會,急忙把當年的事一五一十說了,丁文長聽完,徹底無語了,終於知道什麼是關心則亂。當他知道宋舞霞真的昏迷了三年,幾次差點進了鬼門關,愈加的自責了。
和胡三並排蹲在牆邊,他鬱悶地問:“她醒來就不記得所有的事了?以前真的一句都沒有提過我?”知道胡三娶的是別人,現在看他順眼多了。
胡三拍拍他的肩膀,“她什麼都不記得了,哪能提起你啊!你還是想想怎麼從姓陸的手上把她搶來吧!”
胡三對陸博濤的印象並不怎麼好,或者說,根本沒什麼印象。在山莊的日子,他見宋舞霞好像很關心他,也想示好一下,可人家見到他就遠遠地繞開,不得不碰到了,他也不會正眼瞧他。“我瞧着你比那小子強,以後如果他不把娘子還你,老子就幫你去搶!”
丁文長點點頭,胡亂應了一句。現在他有些同情陸博濤了。如果是他,未婚妻被人搶強佔了,哪會給人好臉色?說句老實話,丁文長畢竟是一個古人,如果雁翎,雀翎真是宋舞霞生的,就算他把胡三他們送到天涯海角,永遠見不着,心中還是會有一根刺。
現在知道是個誤會,他心情舒暢。至於和陸博濤婚約,他家是生意人,又不是名門世家,婚約而已,有什麼關係。想到這,他很想立馬帶着兒子去見她,走到門口敲了敲鐵門,“官大哥,放我出去吧,我們的話說完了。”
走道上靜悄悄的,壓根沒人理他。大概因爲皇帝在關注,所以他們是被單獨關在重囚室的,進來容易,出去難,他只能又蹲回了胡三身旁,閒聊了起來:“那時候她中了什麼毒?是什麼人解的?”
“我又不是大夫,哪裡知道什麼毒?而且看的大夫又不止一兩個。說起這個,還真是奇怪,後來好幾個大夫都從綠石鎮搬走了,還像他們壓根就是專門搬來替她看病的。”胡三的無心之語,丁文長和陳二狗立馬警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