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因爲昏迷了兩年多的原因,宋舞霞對這個時空的記憶十分模糊,腦海中只有一些零星的片段。她記得有一個高瘦的男人在花團錦簇的房間中質問她。她不知道身體的本尊回答了什麼,然後那個男人居然強姦了她。
雖然不知道大楚是什麼朝代,但是按照她的認知,古代女人被輕薄應該抵死反抗纔對,可那時的她沒有,她什麼都沒有做,只是任由那個男人撕爛了自己的衣服。
任憑她如何努力,她怎麼都無法記起那個男人的名字,甚至連他的外貌都看不清,可是她卻能感受到自己當時的那種悲傷與絕望,還有撕心裂肺的心痛,被最親的人背叛的痛楚。
另一個畫面是一個女人,一個四十多歲,面無表情的女人。那個女人的眼神中毫無感情,她尖細的手指無情地掰開了她的嘴,不知道往她嘴裡灌了什麼東西,緊接着她聞到了血腥味,漫天的血腥味嗆得她呼吸困難,然後她在一團猩紅的血色中看到了一個襁褓。
每次回想到這裡,她的頭就像要炸開一般,然後眼淚就會不由自主地流出來,總覺得自己遺失了最重要的東西。
“姨媽,你怎麼哭了?”小雀伸手擦了擦她的眼角,“孃親說,她只是太累了,睡着了,所以誰都不要哭。”
“姨媽沒有哭,只是有沙子跑到眼睛裡去了……”
宋舞霞還沒說完,一直在不遠處徘徊的胡三大踏步走了進來,拎起小雀的領子,“去去去,讓你們的二狗叔叔把午飯拿來,這都什麼時辰了,想餓死人嗎?”
“爹!”小雀不滿地大叫,被姐姐拉住了手。
“妹妹,姨媽肯定餓了,我們去找二狗叔叔吧!”兩個小女孩手拉手,一蹦一跳地走開了。
“喂,小雀不懂事,你就不會把她推開嗎?告訴你,老子雖然做的是無本的買賣,但那些人蔘靈芝也是好不容易纔得來的!”胡三的語氣十分兇惡,再加上他的外貌,配合着他凶神惡煞般的眼神,確有幾分嚇人。不過,依宋舞霞判斷,他應該是見小雀爬上了她的腿,怕她把自己弄傷,才故意支開她們的。
果不其然,胡三瞧了一眼石桌上的杯子,重重拿起,又重重落下,“啪”一聲放在宋舞霞邊上,沒好氣地說:“怎麼還沒喝完,你不是要老子找人灌你喝吧?”
“姐夫,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她拿起茶杯喝了幾口參茶,見胡三因“姐夫”二字顯得有些尷尬,一副有口難開的模樣,輕輕一笑,“有什麼話你可以直接問我的,不用讓女兒來打聽。”
看着眼前的笑臉,胡三的眼神慢慢失去了焦距,他彷彿看到了另外一個人,喃喃說:“你們長得真像,可是她從來都不會笑……”彷彿意識到自己的失言,他重重咳嗽了兩聲,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掏出一張紙,也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一支已經沾了墨的毛筆,大聲說:“那個刻墓碑的真麻煩,一定要寫什麼名字,肯定是看我們都不識字,故意刁難我們。名字不就是一稱呼嗎?胡三,二狗不也挺好聽的,我讓他隨便刻,他愣是不願意,看他細胳膊細腿的,我怕揍壞了,還要養他,浪費老子的銀子……”
他拉拉渣渣說了一大推,宋舞霞知道古代女人的墓碑上是不會刻閨名的,但還是默默在紙上寫下了“宋墨黛”三字,推到了他面前。
胡三的大嗓門在見到名字的瞬間戛然而止,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三個字,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想記住記住那些筆畫,很久才啞然問:“她的名字是這麼寫的?宋墨黛,宋墨黛,宋墨黛。”他一連默唸了三遍才訕訕地說:“這麼難聽,怪不得她不願告訴我。”
宋舞霞見他小心翼翼地把紙條揣入懷中,頓時有些心虛。她寫下的可不是他老婆的真名。
剛剛穿越的宋舞霞對所有的事情都一知半解,不知道自己能對胡三說些什麼,只能轉移話題說道:“姐夫,我看大雁,小雀這兩個名字不夠莊重,不如,改改?”
她用的是商量的語氣,可胡三一下子怒了,大聲嚷嚷:“你們怎麼這麼麻煩!不就一個名兒嗎?當初我還準備叫大鳥,小鳥……”
“噗——”宋舞霞一口參茶全給胡三洗鬍子了。見液體滴滴答答從雜亂如草的鬍子上滴落,她急忙道歉:“對不起,姐夫……”
胡三拿袖子一抹臉,怒道:“你以爲我的人蔘不用錢的?他孃的,女人就是麻煩!要不是她臨死都在念叨着女兒的名字不好聽,我會連着三天三夜和兄弟們商議怎麼改名嗎?”
“三天三夜你們就商議出大雁,小雀這兩個名字?”宋舞霞覺得不可思議。
“怎麼,不行啊?”胡三的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蠻橫,大聲說:“她不是嫌女兒的名字不文雅嗎?大雁只有這麼大。”他用手比了比大雁的大小,然後又伸出一個拳頭,“麻雀比我的手還小,這不就文雅了嗎?”
宋舞霞一時沒辦法理解胡三的邏輯,“個頭小就文雅嗎?”她沒敢把這話問出口,用協商的語氣說:“姐夫,要不大雕改名叫雁翎,小雕改名叫雀翎,你看怎麼樣?”
對於宋舞霞用了他想到的“雁雀”二字,胡三是滿意的,只不過他對“翎”字是什麼意思不是很明白,宋舞霞只得好聲好氣地解釋,翎就是羽毛的意思。這一下子,胡三暴怒了。他用自己魁梧的身材擋住了宋舞霞的陽光,用足以讓噪音測試器破錶的聲音大吼,“你居然要讓我的女兒長大以後當鳥毛!……”
“寨主,寨主息怒啊!”綠豆眼陳二狗三步並作兩步,急忙跑過來拉開胡三,“寨主,大夫說了,小姐大病初癒,可經不得嚇……”
“我哪是嚇她,分明是她氣我!”一聽大夫說宋舞霞不能嚇,胡三的氣勢弱了很多,用眼睛的餘光瞥了她一眼,見她好好地,才轉頭對着陳二狗,“對了,讓你打聽的事怎麼樣了?什麼時候有藥材鋪的馬車經過我們莊裡?我剛去看過,人蔘最多隻夠吃三天了。”
整個山莊沒人吃人蔘,除了剛從昏迷中醒來的宋舞霞。
宋舞霞當然知道,胡三去打劫過路的藥材商是爲了給自己找人蔘,可感激是一回事,認同又是另一回事。作爲習慣了法制社會的守法好公民,她實在無法接受搶奪他人財物這種事。不過她初來乍到,也不好對人家的生存方式說三道四,而且以胡三的脾氣,此時她說了什麼不過是讓耳膜不好受。所以,她決定這事還是徐徐圖之,先治個標,以後再想辦法治本。
她對陳二狗微微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然後對胡三說:“姐夫,我有一件事,不,兩件事想求姐夫。”她特別在“姐夫”兩字上加重了感情,因爲胡三好像特別喜歡這個稱呼,想來他肯定十分喜歡自己已死的老婆。這些日子,他對她的關懷多半是看在真正的宋清霜的份上。
果然,那兩聲“姐夫”又讓胡三坐回了石凳上,雖然他的表情不怎麼情願,口中還嘟囔着:“說吧,說吧,你們女人真麻煩。”
突然間,宋舞霞覺得這個刀子嘴豆腐心的男人十分可愛,當然,張飛男的外貌還是和可愛有點距離的,特別是他的大鬍子,把他的整個臉都遮住了,又不見他像關羽那般好好護理自己的“美髯”。可能是沒有女人打理吧,他穿的衣服雖然還算乾淨,但品味實在太差。
“喂,你倒是說啊,不要耽擱我去做買賣!”如雷般的聲音又在院子中迴響。
“小姐,我們寨主說話一向是這麼大聲的,他沒有其他意思……哎呀!”忙着解釋的陳二狗被胡三打了一下腦袋。
“你煩不煩?還不去看看大雕,小雕吃飯了沒!”
“寨主,是大雁,小雀小姐。”陳二狗小聲地糾正,然後一臉期待地看着宋舞霞,似乎在等待她的表揚。
宋舞霞禮貌性地對她笑了笑,轉頭對胡三說:“姐夫,我要對你說的第一件事就是關於她們的……”
“她們是我的女兒,你可不能和我搶!”胡三“噌”地站起身,聲音提高了幾分。
宋舞霞不知道這話從何說起,看看陳二狗。他馬上解釋道:“以前小姐們都是跟着夫人的。想來是因爲寨主每天火裡來水裡去的,夫人怕不小心傷了小姐們……”
“說這些屁話幹什麼,說白了,她們嫌棄我是大老粗。告訴你,我睡了你姐姐纔有的她們,就算她再不情願,我還是睡了她……”
“寨主,寨主!”急壞了的陳二狗拉住胡三,被他一把推開,摔倒在了地上。
胡三的臉漲得通紅,手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我是山賊,山賊就是打家劫舍的,我把她搶來就是讓我騎的……”
他的話越說越不堪,臉上的表情卻全然不是這麼回事。宋舞霞突然想到了前世的男朋友,有一次他們吵架,他說了很多難聽的話,還把她的電腦給摔了,她一氣之下說出了分手的話,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十天後,她在KTV的包間看到了喝醉的他,他哭得像個孩子。一邊哭還一邊指控她冷酷,無情,沒心肝,最後卻說,他愛她,比愛自己更多,可是他卻永遠進不去她的內心。
愛情永遠是最傷人的。
宋舞霞慘淡地一笑,望向自己的手腕。現在的手腕十分光潔,可是在上輩子,那裡有一道疤痕。她的眼淚滴落在了衣裳上,很快滲了進去,只留下一個淡淡的水漬。
陳二狗見宋舞霞哭了,愈加焦急了。“寨主……小姐……”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先勸哪個。
“哭哭哭!女人就知道哭!”胡三一拍桌子,把宋舞霞下了一大跳,擡頭望他。
“別哭了,再哭她也活不過來!”說到這,胡三的眼眶紅了,好似爲了掩蓋自己的情緒,他拿起桌上的杯子,重重摔在地上,“再哭就把你扔河裡去!”
“哇!”一個放聲大哭的聲音。
“哇!”緊接着另一個也哭了。
兩個小女孩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看父親對姨媽發脾氣,又把杯子摔了,全都嚇哭了。
胡三沒想到女兒會進來,一下子愣住了,他擦了擦眼角,憤憤地說:“老子沒功夫管你們,全都給我哭死算了!”說完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宋舞霞急忙擦了擦眼淚,對着雙胞胎展開手臂,“來,到姨媽這來。”
兩個小女孩跑過來依偎進宋舞霞的懷中,一邊哭,一邊說:“姨媽,爹爹好可怕。”另一個忙不迭地點頭,“村裡人都說爹爹是壞人,是他害死孃親的。姨媽,什麼是死?孃親不是睡着了嗎?”
宋舞霞不知道怎麼回答。官家小姐與山賊,還是搶來的新娘,她不知道真正的宋清霜和胡三的相處模式是怎麼樣的。胡三嘴上說着那些難聽的話,但他的後悔是顯而易見的。
清官難斷家務事,她擦了擦兩個小女孩眼淚,柔聲問:“你們覺得爹爹可怕嗎?”
兩個人同時點點頭,又同時搖搖頭。小雀一邊哽咽,一邊說:“本來不可怕的,可是剛纔爹爹好凶,我害怕。”說完一頭紮在了宋舞霞懷中。
“你呢?”宋舞霞一邊安撫小雀,一邊問大雁。
小女孩搖頭,“我不知道。以前孃親都不讓我們和爹爹在一起的。”
宋舞霞沒想到會聽到這話,轉而看向站在一旁的陳二狗,見他點頭,不由地嘆了口氣。想想也是,真正的宋清霜是嬌貴的大家閨秀,即使她覺得胡三是好人,但肯定無法認同他。母親都疼愛女兒,爲免女兒們受影響,說不定她真的會做出隔離他們父女的事。
這也就解釋了爲什麼宋清霜在遺書上說,要陸家把她們認作義女,同時也解釋了,爲什麼剛纔她的話纔開了個頭,胡三就衝她大發脾氣。
兩個小女孩還在宋舞霞懷中抽泣,院門外人影晃動。
“鬼鬼祟祟地幹什麼,有什麼話進來說。”陳二狗呵斥了一聲。
“軍師,寨主不讓我們說,可是……”來人慾言又止,最後咬了咬牙,說:“寨主又在後院劈柴了,可那些木頭是用來搭牛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