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血濃於水。宋舞霞心知丁文長說得沒錯,再堅固的友誼也敵不過骨肉親情。她向長公主提出了這樣的建議,萬一長公主與太后和好,那她便裡外不是人。可看着長公主如此痛苦,她也做不出冷眼旁觀,只說些冠冕堂皇的話。
感覺到丁文長語氣中的責備之意,她不悅地說:“你的意思,我應該眼睜睜着長公主被太后氣得流產,雙目失明?”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宋舞霞放下手中的梳子,轉頭看着鏡子。鏡子中,丁文長微微皺眉,欲言又止。宋舞霞頓時覺得有些委屈。她覺得他應該支持自己的,至少不該疾言厲色地責備自己。
丁文長緊盯着宋舞霞的側臉。早晨的陽光從窗戶透入,打在鏡子上,又反射回來,把她整個人包圍在橘色的光芒中。她的長髮烏黑而柔順,在陽光的折射下泛着淡淡的光芒。而她呢,似委屈的小孩,緊咬着下脣,半低着頭。他突然想到了他們的兒子,剛纔他也是這般,半委屈,半撒嬌地陳述經過,試圖博取他們的同情。
他輕笑,走向宋舞霞,勾住了她的肩膀。
“你放手”宋舞霞掙扎了兩下,終因覺得確實是自己太過魯莽,而停下了動作,只是不甘地背過身去。
“好了,我不該說那些話的,是我不對。”丁文長哄着她。若是以往,他絕不會向女人道歉,但房裡只有他們兩個,只要她高興了,其他的都無所謂。
宋舞霞也知,他的道歉不怎麼真心,但他既然已經給了她臺階,她也該見好就收。如今他們是一體的,他們應該互相扶持纔對。想着這些,她輕聲嘟囔了一句:“其實我說那些話也是一時衝動。”她這是解釋,也算承認是自己錯了。
丁文長下意識輕捋着她的長髮。她的頭髮總是泛着花香,像絲綢一般柔順。
“你別弄亂了,我纔剛梳好。”宋舞霞奪過自己的髮絲,有些不滿地瞪了他一眼,續而又笑了起來,嬌嗔:“你快起來,軒兒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跑進來了。”
“哦”丁文長急忙後退了兩步。想起上一次被兒子撞個正着,他尷尬地輕咳一聲,正色說:“所以長公主急着找我,是爲了她與駙馬離京的事?”
“我也不知道。不過你有沒有覺得,長公主對你……”宋舞霞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形容,不甚確定地說:“她對你好像有些不同。”
“你怎麼什麼醋都吃……”
“我不是這個意思。”宋舞霞一邊否認,一邊思量着長公主的言行。她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
“不是這個意思,那是什麼意思?”丁文長笑着問。他並不介意她吃醋,甚至有些暗喜。再說,他就喜歡她什麼都擺在面上,生氣、高興都願意對他說。這份全心的信賴他從未在別人身上感受過。他甚至覺得,這樣纔是家人。
宋舞霞也知,他雖是詢問,卻也是在“逗”自己。她白了他一眼,說道:“昨天她對我說話的時候,好像很擔心,或者說,她一直心事重重的。還有,我覺得自她的眼睛看不見之後,她對你的態度有些不同。我不是說女人對男人那種,而是,而是……我也說不上來,反正你待會多留心一下……”
丁文長雖覺得宋舞霞這番話是她多心了,但見到長公主時,他不免多加了一分注意力,特別是長公主居然支開了駙馬,留他一人在房內。
時至今日,長公主依舊只能看到隱約的光影。她對着丁文長站立的方向,嘆道:“以前不覺得什麼,如今看不到了,這才發現很多人,很多東西,我都沒有仔細看過。”
這句話中隱隱暗藏的遺憾讓丁文長更加不解。見長公主對着自己微笑,他只能說道:“殿下的眼睛遲早會復原的。”
“我知道,只是……”她收回目光,暗暗嘆了一口氣。自知道丁文長是自己的胞弟,她還未好好看過他,以前她也沒有特別注意過他的容貌。
“殿下,您是不是有事吩咐在下?”
長公主感覺到他的拘謹,問道:“你怎麼變得這般客氣?”說完她又覺得這話不妥,補充道:“我的意思是,你應該見過孝和了吧?今日或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其實,不管旁人怎麼看,我一直把你當成,當成……”她的鼻頭有些酸澀,急忙深吸一口氣,掩下情緒。
以前,她與丁文長的交集,固然有大半是因爲太后,但說實話,自打他們熟悉之後,她對他確有幾分真心。在知曉他的真實身份前,她只覺得大概是因爲他是不錯的人。如今她明白了,這是他們之間無法割捨的親情。只可惜,以後他們恐怕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了。
長公主的感傷讓丁文長頓覺莫名。想起宋舞霞的話,他小心翼翼地說:“不瞞殿下,稍早之前在下確實先去見了她。這雖然於禮不合,但……怎麼說呢?在下只是忍不住擔心她。”
長公主是何等的七竅玲瓏心,馬上明白了丁文長這是委婉地告訴她,他的心中只有宋舞霞一人。她笑了笑,將錯就錯說道:“你的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她畢竟是宋太傅的愛女,不知道有多少人正注意着她,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看好戲,甚至——”
丁文長等着長公主的下文,但她卻就此收住了話題,轉而道:“其實這也是你們之間的緣分。想一想,單就你們眼下的身份,任何人都想不到,你們會成爲夫妻……或許,這是丁、宋兩家的緣分,就像當初,誰也沒想到宋太傅會不顧你已娶妻,硬是把女兒許配給你,不惜落下了仗勢欺人的惡名。”
這句話看似隨意的感慨,但對丁文長而言卻包含了太多的訊息。他還未完全回味過來,只聽長公主又說:“當初,對那樁婚事,你也是不情願的吧?甚至你的父母也是。‘貶妻爲妾’,在任何人眼中都是一個笑話,不是嗎?”
“殿下,您這話……”丁文長愈加糊塗了,“殿下,在下愚鈍,還請您明示。”
“什麼明示暗示的,我就是這麼一說。不過我們好歹認識一場,而我與孝和之間……”長公主輕笑,“其實我自己也很奇怪,我和她明明是兩類人,居然能成爲朋友。仔細想想,大概是因爲她性子單純,又是一根筋的人,不用時時防備着她。你們成親後,你可要好生對她。我也是這兩日才明白,夫妻纔是相伴一生的人。無論發生什麼事,哪怕再艱難的時刻,只要你們同心協力,一定能渡過難關的。”
丁文長越聽越糊塗。他和長公主認識多年,長公主很少會說及他的私事,就算是爲了宋舞霞,她也不該如此這般殷殷囑託。
長公主也知自己的話引起丁文長懷疑了。不過有太后僞造的證據在前,她相信丁文長不會這麼快發現自己的身份。因此,她繼續說道:“如果不出意外,過幾日我就會離京,讓所有人以爲我和駙馬已經死了。你或許覺得這是不孝,但是在我看來‘孝道’是分很多種的,無論生恩還是養恩,都不能一味的愚孝。無論什麼時候,都要懂得分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長公主聽聞過丁母的種種言行。如果她不是一個愚昧的婦人,那麼她就是在爲枉死的親生兒子復仇,與自己的母親一樣,被仇恨矇蔽了眼睛。俗話說,身邊的敵人才是最危險的,所以即使明知丁文長會懷疑自己的目的,長公主還是想在自己離京前提醒他。
事實上,丁文長確實因爲長公主的這番話疑惑到了極點。他正想試探一下長公主的意圖,駙馬走了進來,笑問:“懿安,你對丁公子說了嗎?”
“正要說呢”長公主朝丈夫笑了笑,轉而問丁文長:“我今日找你來,是想問問,能不能把丁楚借我幾個月?你也知道,我的眼睛一時半會兒好不了,又懷着孩子,馬上又要長途跋涉。”
“只要殿下信得過他,當然可以,只是殿下的行蹤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長公主點頭,“你與孝和想到一處去了。她早就提醒過我了。”
駙馬亦是點頭,接話道:“你們放心,我和懿安已經商量妥當。先帶着丁楚他們至某處暫時住下,待孩子出生,便送他與翠羽去徐州,我們再另行擇地安家,只是……”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只是在下還有一事想麻煩丁公子。”
“駙馬爺請說。”丁文長恭敬地詢問,心中的疑惑已經到了極點。
“是這樣的。”駙馬再次尷尬一笑,“關於家父,家母,在下雖已做了安排,但……若是可以,以後還望丁公子能代爲照顧一二。”說着,駙馬朝丁文長深深一鞠躬。
丁文長急忙避開,又回了一個禮,承諾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一定會盡力而爲。長公主與駙馬一起道了謝。丁文長在心中思量着如何婉轉地措詞,試探一下長公主之前那番話的意圖。不過,他還來不及開口,長公主已經面露疲態,聲稱自己想休息了。
丁文長想着,長公主與駙馬欲假死離京不是一時半會能成事的,遂決定改日再問。但出於他的意料,事情的發展快得讓他措手不及,眼花繚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