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萬里,好端端的綠柳齋怎麼可能失火?宋舞霞急急往外走。
“小姐”趙嬤嬤攔住了她。
綠柳齋與秋水閣離得並不遠。站在院子中,宋舞霞能清楚地看到滾滾濃煙翻涌而上。秋水閣外的過道上,丫鬟,婆子們爭相奔跑,有的喊着“救火”,有的喊着“快稟告王爺,夫人。”有的就站在半道上看熱鬧。
秋水閣的丫鬟、婆子經過趙嬤嬤兩個多月的管理,沒人敢擅自出去,偶爾有幾個好奇的,偷偷站在廊下遠遠望着。翠羽,綠桑,綠荷等負責近身服侍的,見主子站在了院子中,上前站在了她身後。廂房內,雁翎、雀翎聽到外面的動靜,不知道在屋裡說着什麼。
“綠桑,綠荷,你們去看着小小姐,別讓她們受了驚嚇。”趙嬤嬤低聲命令,待兩人往廂房而去,她擡高了聲音說:“其他人該做什麼的就去做什麼。”話音剛落,廊下的人早已做鳥獸狀散了。
“小姐,這裡煙大……”
“嬤嬤,那裡……那是人命……”
“小姐”趙嬤嬤向翠羽使了一個眼色。
收到暗示,翠羽輕聲說:“小姐,奴婢聽說,那個單嬤嬤手上不知沾了多少鮮血。”
“可——”宋舞霞一時語塞。在前世她還能說:即便是殺人犯,接受的應該是法律的制裁,而不是濫用私刑呢。可當下呢?她又想起了穿越之初的連環追殺,那些殺手殺個人就像踩死一隻螞蟻。如果那時候不是陸博濤及時趕到,她早已成了刀下亡魂。
“小姐?”翠羽擔憂地喚了一聲。
宋舞霞轉頭,怔怔地看着翠羽。如果她跟着我進了綠柳齋,如果我堅持讓她給瘋婦治傷……她不敢往下想了,緊緊抓住了她的手。
“小姐,碧琰山莊中,如果不是錢夫人送信給你;如果陸公子沒能替你擋下毒鏢。進宮謝恩那日,如果不是丁公子救你出宮,如果你走了碧玉所走的西門……”趙嬤嬤殘忍地歷數着,嚴肅地說:“今**救了單嬤嬤,來日她就是害你那人。”
宋舞霞說不出反駁的話。
“小姐,老奴知你想保護兩位小小姐,老奴也知道,你待老奴,待翠羽及碧玉都極好,可有時候,你的善良只會害了所有人。你想保護大家,首先要有保護別人的能力……”
“不,我做不了”宋舞霞搖頭,“要我像他們那樣殺人,我做不了”
“如果小姐實在做不到,那麼只能看着我們一個個消失,也許第一個就是莊主,或者兩位小小姐……”
“嬤嬤”翠羽對着趙嬤嬤搖頭,她發現宋舞霞早已雙手冰冷,整個人陷入了恍惚。
趙嬤嬤沒再往下說,只是看着院子外來來往往的人羣。她因爲宋舞霞的善良而喜歡她,用自己的真心待她,把她當女兒般照顧,可現在,她卻要親手扼殺她的善良,她又何嘗好受。
三人默然地站着,看着滾滾濃煙直衝雲霄,沒人說得出一個字,因爲她們都知道,濃煙下正有人活活被燒死。
不知道過了多久,兩個丫鬟帶着幾個小廝出現在了院子外。“王爺送宋大人回府去了,夫人已經歇下。夫人說了,只是一間耳房,燒了便燒了,只要別累及其他屋子就成了……”
宋舞霞認得那聲音,她是蘇四娘身邊的大丫鬟綠萍。聽着她清脆的聲音有條不紊地指揮着工作,宋舞霞越來越心涼。很顯然,綠萍不是來救火的,而是來抓人的。名義上她找的是失火事件的肇事者,實際上恐怕是想掩蓋瘋婦曾出現在綠柳齋的事實。
一個瘋婦,一個給前世的她下毒的惡毒婦人,她突然間出現,又莫名其妙地死了,牽連了無數人,同時引出了更多的疑團。宋舞霞四十五度角仰望着天空,眼睛酸澀。
她的眼淚不是因爲瘋婦,也不是爲了單嬤嬤,而是因爲自己。她知道趙嬤嬤說的是對的,當下的情形,她只有兩個選擇,不想成爲別人倒下的魚肉,那就只能成爲沾滿血腥的刀俎。
“……夫人有令,綠柳齋當值的婆子全都綁去外院,她明日再處置……”綠萍的聲音很是悅耳卻沒有一絲感情。
不遠處,秋水閣的守門婆子擋在了院子門口,對着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行禮,爲難地說:“綠柳姑娘,請容老奴進去回稟……”
“我是奉了夫人之命……”
“讓她過來吧”宋舞霞一邊說,一邊深吸了一口氣,擦了擦眼角。
綠柳聞言,不疾不徐地走向宋舞霞,笑盈盈地行了一個禮,“奴婢給郡主請安。”
宋舞霞微微點頭,問:“大嫂這個時間讓你過來,可是有什麼事?”
“回郡主,夫人怕郡主受了驚嚇,所以特意命奴婢過來看看。請郡主放心,綠萍已帶人去救火了,相信很快就沒事了。”
“有勞嫂子費心了,請你代我多謝大嫂關心。”宋舞霞心不在焉地回答,眼睛一直望着院子外面。隱約中,好似有幾個人被綁走了,而綠柳齋的濃煙也漸漸淡了,看來事情即將落下帷幕了。
綠柳看了一眼宋舞霞身後的趙嬤嬤和翠羽,低頭輕聲說:“郡主,夫人還有一句話……”
“你但說無妨。”
綠柳再次看了一眼翠羽,問:“請問郡主,綠桑姐姐在何處?”
宋舞霞頓時明白了,翠羽和綠桑是隨着她一起去綠柳齋的,不過兩人並沒進門,只是在院子外守着。想着綠柳的言下之意,她頓時有些不滿,冷淡地說:“你和綠桑、綠萍真是姐妹情深啊,剛剛還在綠柳齋前說過話,沒想到不消一盞茶功夫又特意問起她。不過她雖是夫人的陪嫁,如今卻是我秋水閣的人,得守這裡的規矩纔是。”
綠柳明白宋舞霞的意思,也知道如果想借着這件事處置綠桑和翠羽,那麼她和綠萍也同樣會被牽連。她微微一怔,忍不住用眼睛的餘光偷偷瞥了一眼宋舞霞。這些日子府裡的下人間都在流傳,秋水閣的趙嬤嬤是個很厲害的人,手段比單嬤嬤還多,而丫鬟翠羽的醫術十分了得,特別是她的銀針,可主子宋舞霞爲人卻極爲和善,甚至有些軟弱,只知彈琴,作畫,讀書……
“好了,大嫂讓你對我說什麼?”宋舞霞打斷了綠柳的若有所思。
“夫人讓奴婢轉告郡主,綠柳齋耳房存着的煙火燒着就燒着了,沒什麼可惜的,反正離七夕還有些時日,她會命工匠再準備一些,下次也會命妥當的人看守着。到時煙花運進府了,她再與郡主一起去瞧。”
這是在套說辭?宋舞霞不屑地一笑,點頭道了一聲“知道了”。
綠柳行禮退下,剛轉了半個身,遲疑了一下,回頭說道:“郡主,奴婢知綠桑姐姐一向不多話,但今日既是綠桑姐姐與翠羽姐姐陪着郡主去瞧了綠柳齋的煙火……”眼見宋舞霞已經沉下了臉,她急忙退下了。
一旁,趙嬤嬤看着她離去的背影,對翠羽使了一個眼色,翠羽急忙追了上去。
“嬤嬤這是想?”宋舞霞有些不解。
趙嬤嬤看着翠羽與綠柳站在秋水閣外說話,冷然地說:“既然夫人想用今天的事借題發揮,那我們爲什麼不索性將計就計。”
“嬤嬤想挑撥離間?”宋舞霞用的是疑問句,卻是肯定的口吻。對於趙嬤嬤的自作主張,她沒有表示反對,也沒有表示同意,轉而問:“單嬤嬤一向是她的心腹,難道就這麼……”
“老奴不知夫人會不會犯險救下單嬤嬤,但可以肯定的,她即便勉強撿了一條命,恐怕以後都不會再出現在王府之中。”
宋舞霞不知道應該作何感想,只能感嘆:“府中的丫鬟,別說是林媽媽這種身份尷尬的,即便是一直跟在大哥身邊的,礙於單嬤嬤是蘇家的陪嫁,都對她敢怒不敢言,沒想到如今,她卻因爲叔父的一句話就這麼了結了。”
趙嬤嬤沒有言語,想着前前後後發生的所有事,臉色有些凝重。
廂房內,雁翎雀翎已經由李嬤嬤陪着睡下。綠桑站在門後,清清楚楚地看着綠柳與宋舞霞說話,又看着翠羽追了出去,輕輕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雖然聽不到她們說了什麼,但隱約中她知道,自己剛剛逃過一劫。
“怎麼了?”綠荷站在她身後,看着宋舞霞與趙嬤嬤默默站在院子中。
綠桑沒有答她,思索着自己的處境。
“綠柳齋發生了什麼事?怎麼好端端的就着火了。”
“我不知道。”綠桑搖頭,警告她:“綠柳齋的事你最好別去打聽,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綠荷臉色微變,驚問:“難道……”
“別問還有,你我的身份尷尬,在郡主面前你最好不要亂說話。”
“什麼亂說話她如今是我們的主子,她問什麼我能不答嗎?再說……”
綠桑橫了她一眼,又瞥了一眼內室,壓低聲音說:“你不爲自己想,也要爲你的家人想想”
綠荷冷哼一聲,見四周並無旁人,內室的燈都已經熄了,用更低的聲音說:“想有什麼用別人不知,難道你也不知,當年是誰下令把老爺貶爲徐州牧的老爺老糊塗了纔會把小姐……”
“住嘴這些話你最好永遠爛在肚子裡”綠桑低聲呵斥,說完拉開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