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煜的事情涵因已經接到擷香館傳來的消息,只是因爲路途遙遠,又是些隨意的八卦,因此寧若也並沒有加急送過來。她也只當是趣聞隨意聽了聽。沒想到高煜竟到了這裡。
高煜聽她提嘉寧公主,臉色有些不自然,他也只是尷尬的笑了笑,畢竟是他出語不當在先,涵因也從來不會想讓,每次都會反擊。他調整了一下臉色,笑道:“我在這的事情,你只要保密就好。就當沒見過我。”
“你能瞞多久?郭公公可是涼州的監軍呢。”涵因冷笑道:“你真當緝事府是擺設?”
“能瞞多久就瞞多久吧,算我欠你一個人情。”高煜一臉很想傾訴的表情,但顯然當着那些婆子丫鬟,他什麼也沒法說。
涵因笑道:“我可以保證我和我的下人不說出去,不過我可不能保證你的行蹤不被郭公公探聽到。”之後她便對後面的下人說道:“嘴巴管嚴了,要是讓我知道你們亂嚼舌根,我的規矩你們也知道,不必我多說了吧。”
後面跟着的幾個忙說道:“是,夫人。”
“那就不和公子多聊了,告辭。”涵因施了禮,繼續向前走去。
高煜回身看着她的背影,一直目送她離開這個院子,又坐在石凳上,繼續看自己擺的一盤殘局。
夜涼如水,沙漠溫差很大,這個時節,涼州的夜晚與白天是兩個世界。涵因給令辰加了一層薄綿被,又囑咐奶孃晚上小心孩子蹬被子纔回了自己屋子。
天氣炎熱,一層有些悶。她已經搬回了照水樓的二層,正坐在窗邊的條案前面,準備看會兒書休息。一晃神,正對着照水樓的二進廳堂的房頂上出現了一個黑影。
忽然涵因被人一扯。原來盼晴持着劍擋在把她拉到身後。而云際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在她身邊一臉戒備的看着窗外。
那人卻沿着旁邊的房頂踏了幾步,直接跳到了二層外一圈平臺上,倚着欄杆,雙手一攤,表示自己沒有武器,對盼晴笑道:“都是老朋友了,盼晴姑娘也太……”一見涵因冷冷的看着他,又笑道:“我的錯。打擾你的好眠了。”
涵因看了半天,方說道:“先下去吧。”
盼晴方收了劍,衝雲際一點頭。兩個人走了出去。
“什麼事?”涵因看着他。
高煜笑道:“看看老朋友,咱們又不是第一次用這種方式見面,你何必這麼緊張呢。”
“只是盟友,一字之差,我可高攀不上高公子。”涵因冷笑道。
“你還是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啊。”高煜靠着欄杆,月光灑落在他的肩頭,顯得他的身影修長而挺拔,還帶着一種說不出的清冷,這樣的畫面和他嘴裡的輕浮言語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怎麼,被公主掃地出門。所以找個地方吐苦水?”涵因乾脆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水。
高煜無奈的笑笑:“你能別那麼直白麼,說話跟個刺似的,逮找了就扎。”
“我可沒邀請你來。”涵因看着他冷笑。
“好,我自找的。行了吧……”高煜又被涵因噎住。帶着些抱怨說道:“李湛這些年怎麼忍的了你的……”
涵因忽然憋不住大笑起來:“你還有閒心思同情他,我看你還是先顧好你自己吧。難不成你還打算一輩子不回去了。”
高煜想起自己的窘境,臉又憋紅了,好在天黑,屋內燈火昏黃,映不到外面去,他吸了兩口氣,自覺把不自然壓了下去方說道:“我是來提醒你,別看現在李湛榮寵正盛就掉以輕心,皇上可是一直密切注意着涼州的動向,我出長安前,皇上還把涼州的存檔文書拿過去看。還有彈劾李湛的摺子,皇上留中了之後,也一直沒有歸檔,還在御書房放着呢。我可提醒你,若是有一天皇恩不再,那些東西,隨便哪一條覈實了,都是免官抄家之罪啊。你可叫李湛小心些。”
涵因冷笑,皇帝果然如此,還沒卸磨就盤算着往後怎麼殺驢了,笑道:“多謝高公子關心了,天威難測,我們又豈敢胡亂揣測上意,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你現在倒是愈發跟我生分了,跟我耍這種冠冕堂皇的花腔有意思麼?”高煜見她聽到這個消息一臉平靜,並無焦急憤慨的神色,心裡升起一種失落之感。
“那還想怎樣?”涵因反問道。
高煜見涵因滿不在乎的樣子,聲音提高了幾度:“李湛的情況外人看着羨慕不已,但有多危險你知道麼?長安多少人恨他你知道麼?”
涵因嘴角勾出一道弧線:“那又如何?”
被她這一反問,高煜心裡升起一股無力感,一下子泄了氣:“是啊,又能如何呢。”高煜有些自嘲的笑笑,自己在期望什麼,千里迢迢的跑到涼州,又不顧體統,大半夜的跑來給他通風報信,難道是想聽她痛罵皇帝,或者對着自己流淚……她從來都不是這樣的女人。
他沉默半餉,看着涵因,笑道:“其實我後悔了……”
涵因不解的挑挑眉,回望他。
高煜繼續說道:“李湛在鄭州那會兒,如果不是我把他的事情告訴你,讓你出主意,也許你就不會嫁給他,現在也不會陷入這樣的處境……”
“行了。”涵因忽然喝道,聲音不大,卻充滿了威勢:“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我並不後悔,更犯不上怪你。”
“我是好心幫你,你卻從來都不信任我,盟友?你真把我當盟友了麼?”高煜心中隱藏的委屈一下子爆發,也對涵因嚷了起來。
“幫我?”涵因冷笑,忽然往前走了幾步,到了條案的前面,雙手撐着桌面,身子前傾,將腦袋探出窗外,盯着高煜,說道:“你一個逃兵憑什麼幫我?你不是一直很自傲自己對女人的手段麼,嘉寧公主不過是個被慣壞了的蠢女人,就能讓你放掉家門的責任,從長安跑掉,你說讓我信任你,你的表現讓我怎麼信任你。你若是真想幫我,就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回長安,把你的女人哄好,把你的老丈人——我們的皇帝陛下哄好。你什麼時候能在皇上心裡有分量,再來說什麼幫我的事情。”
“你真是一個……”高煜想說什麼,咬咬牙,又把話嚥了回去,他的手攥了攥拳頭,深深看了涵因一眼,飛身離去。
涵因站在窗邊,看着月亮,思索片刻,叫道:“雲際。”
雲際閃身進了屋子:“夫人?”
“想個辦法,把高駙馬在涼州的事情透給郭懷安。”涵因說道。
雲際剛要說是,涵因忽然一擺手:“算了,趕鴨子上架也不是辦法,先派人盯着他吧。別讓他不聲不響溜走了。”
七天之後,李湛帶着兵從番禾縣回來了,一併帶回來的還有那個匪首。這人一抓回來,就被投入州府的大牢,李湛特地叮囑兵士,要留活口,好問出有沒有人在幕後主使此事。這一次李湛大獲全勝,將這夥賊人一網打盡,賈家、陰家商隊的那批貨他們還沒有來得及出手,全部被截獲了。
賈家、陰家特地置了一塊“爲民除害”的匾額,敲鑼打鼓的送到了州府,一片喜氣洋洋的氣氛。
但回到家裡,李湛卻不如在外人面前表現的那般高興。
“怎麼了?不是贏了麼,旗開得勝是好兆頭啊,怎麼一回家倒見不到你笑了呢。”涵因輕聲的抱怨道。
李湛看看涵因,擠出一個笑,卻並不怎麼好看,隨後,又嘆了一口氣,說道:“本來還是挺高興的,帶去四百人,傷了八十個,沒有死人,大部分也就是些輕傷,回來的路上,遇上了泥石流,砸死了幾個,又傷了十幾個,因爲堵在路上,晚上又溼又冷,那些受傷的,竟打起擺子來,沒幾天就死了二十多,這些回來的傷兵,大夫說也不知道能活幾個。”
那個時代,醫療條件極差,軍營裡大夫本來就少,士兵都是兵戶,地位低賤,大夫處置及其粗糙,傷兵也沒有什麼治療,傷了就是聽天由命,能活就接着打仗,殘了就發回家去,活不了就埋了。
李湛從前帶過兵,知道這個傷亡率已經算是低的了,但是這些兵是他精挑細選,親自帶的,因爲非戰鬥原因造成的傷亡,讓他很是心疼。李湛很明白,主帥不心狠帶不出善戰的好兵,但並不代表他可以毫不在意。
涵因估計,那些人大約都死於感染,在這樣一個沒有抗生素的年代,感染是讓大夫們最爲頭痛的問題之一了,中醫的療效來的太慢,大部分的感染都是靠病人自身的抵抗力挺過去。這個時代用於戰爭的武器,大多數都是用棍棒一類的東西,因爲鐵器的昂貴,並不是每個士兵都能用上,刀劍並不太多,一般都是配給軍官。這些山匪就更沒有像樣的兵器,他們最多就是木棒、鋤頭,造成的傷害很多並不致命,而感染卻是致死的主要原因。
她想了想說道:“夫君,我倒是有些法子,未必管用,不過你若信我,不妨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