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韶華再次回來時,嚴愷之屋裡的人總算都走光了,莫兒也不知去向。嚴愷之看到韶華依舊灰頭土臉地回來,不禁皺了皺眉,“你方纔去哪了,怎麼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
韶華低頭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手肘處都有些蹭破,裙子上全是泥印子,還沾了少許青草。她連忙把身上的泥土拍掉,扯了嘴角回答:“不小心摔倒了。”
然而,嚴愷之卻沒她想象中表現出關心,只是淡淡地問了一句:“沒傷到哪裡吧?”
韶華搖了搖頭,對他的冷淡有些失望,“沒事,就是衣服磨破了而已。”
嚴愷之瞥了她一眼,輕聲道:“覺得哪裡不舒服就去福林,彆強撐着,要是沒事就回房去吧。”韶華一愣,想到嚴愷之說過讓她與莫兒同房,否則讓人看到她在他屋裡睡覺,必然會引起注意,這樣他們的刻意隱藏身份就變得沒意義。韶華雖然心裡很反感,但好在胡八娘也被安排到一間屋子,她心裡才勉強好受一點。
她擡頭看見嚴愷之根本沒搭理她,忽然開口:“愷之,其實我從涼城來的時候,遇到了蘭芝,她和攸寧在一起。”
嚴愷之渾身頓了一下,着急地擡頭看她,眼睛流露出激動和驚訝,聲音微顫:“那她人呢?”
韶華正要開口,嚴愷之起身快步走過去,將她拉到裡屋,示意她壓低聲音。韶華明白他的謹慎,自從偷聽了木石真他們的話,她對整個將軍府也不敢抱太大的信心。
確保沒人偷聽的情況下,韶華才小聲告訴嚴愷之,“我遇到他們的時候,攸寧正受了傷,還有人在追殺他們。我本來想帶她來找你的,可是發現那羣人進了城,我怕蘭芝要是進城會被他們發現,反而連累到你,再加上攸寧傷勢嚴重,所以我做主把他們帶去了白山。你放心,他們很安全的,羅布族族長是攸寧的外祖父,他一定會保護他們的。”看着嚴愷之凝重的神情,韶華低了低頭,小聲抱歉:“我本來回來就想跟你說,結果事情一多,就忘記了。”
知道蘭芝平安無事,嚴愷之感覺心中大石總算放了下來,他如今在乎的也就她們二人了。見韶華面色歉然,他搖搖頭,“我不是擔心這個,你怎麼認得白山的路。”
“攸寧帶的路,我也不知道。”韶華淡淡地一筆帶過,然後用無比嚴肅的表情看着嚴愷之,“我想跟你說的是,蘭芝告訴我,想殺她的是我們自己人。”
“自己人?”嚴愷之眼睛半眯成縫,聚成一道精光,猶如嗅到獵物的黑豹。
韶華用力地點點頭,眼神也打量着四處,聲音壓得更低了,“對,他們殺了護送蘭芝的侍衛,還僞裝是蚩跋人做的,蘭芝被人拼死救了出來,後來才遇到了攸寧。”她頓了一下,拳頭開始攢緊,“他們曾在城下求助過,可是木石真不肯讓他們進來,而且我發現追殺他們的人和木石真是認識的,剛剛我就是爲了偷聽他們的話才弄成這樣。我不知道木石真受誰的指示,他是想殺你和蘭芝,就連福林那邊也有他們的眼線,我怕之前的中毒也是他一手造成的。”
雖然韶華的話,有一半已經在嚴愷之的預料之中,可是從別人嘴裡證實自己的猜測,總是要讓人感到更震撼一些。
“我早知木石真心術不正,但沒想到他竟然敢對蘭芝痛下殺手。”嚴愷之的臉色已變,全然是一副兇狠凌厲的樣子,韶華打量着他的神色,正要勸他做好準備,預防木石真背地裡對他不利。沒想到嚴愷之搶先了她一步,站直腰,又恢復了方纔愛理不理的樣子,聲音也變大了一些,“好了,你說的我都知道了,沒事你就先回去吧。”
韶華張張嘴,有些疑惑,這口氣不像是嚴愷之平時會跟她說話的樣子,更像是使喚下人。敢情真把她當成丫鬟看待了,可是嚴愷之大步邁出裡屋,沒再搭理她,韶華只好嘀咕着走出來,沒想門口又走來幾個士兵。這時她纔想起,已經到了酉時,士兵們交接班的時候。想起了和博衍的約定,韶華回頭看了看嚴愷之,心想着還是晚一些,待夜深了再與他說清楚。
於是,她便匆匆地跑了出來,一路謹慎地注意是否有人跟來,大白天跑得跟做賊似的。
到了校場,博衍已經在樹下等候,可看到不遠處站了幾個士兵,她臨跑到跟前差點就轉彎跑開。好在博衍及時喊出聲:“放心吧,那些都是我手下的人。”韶華這才收了收心,打量了他們的背影,似乎發現他們的裝備都與普通巡邏的士兵不同。
博衍對她的小心謹慎覺得好笑,韶華才爲難地解釋怕被人發現她跑出來和博衍見面,會讓人傳到木石真那裡,又連累到博衍。
結果,博衍笑了一下:“你是怕被傳到將軍耳朵裡吧。”一下子就把韶華的臉說紅了,博衍卻收了笑容,“不過你的思慮是對的,如今這將軍府沒幾個丫鬟,大多都是男人,你千萬要小心。我不知道他有什麼安排,不過若我們的猜測沒錯,聿倉如今已是窮途末路。”雖說以現在的身份,博衍沒什麼資格對嚴愷之評價,可韶華到底是自家的妹子,他不禁遲疑了一下。
“對了,這個給你,幾條路線都標出來了,我想對你應該有用。”韶華把地圖拿給博衍時,博衍着實吃了一驚,圖紙之詳細竟然連山洞水流全都標得清清楚楚。再結合之前他和嚴愷之說的情況,他愈發覺得自己的想法是對的,想問韶華如何得到這張地圖,韶華只是笑着含混回答:“我聽攸寧說過的,他給我講了不少川北的事呢。”
想到韶華如今的身份又是定西侯的義女,博衍也就沒再懷疑,再三感謝韶華。
因爲博衍需要研究路線,而且距離子時出發也沒多少時間,又顧慮到韶華現在的身份,博衍便讓她趕緊回來,省得引人誤會。韶華想到刀槍無眼,雖然聽博衍信誓旦旦地保證他們並非孤軍深入,只是想試探聿倉虛實,不會戀戰,韶華心裡還是覺得有些惶惶不安。
一路想着事情走回來,卻發現莫兒不在屋裡,沒由來,她心頭一驚:該不會真的被木石真給捉走了吧。
雖然對她沒有好感,可萬一她真被木石真捉住,韶華也心頭不安。她又跑到嚴愷之屋裡,結果連嚴愷之的人影都沒有,問了站崗的士兵,得到一片漠然。兩人同時消失,讓韶華心頭頓時覺得如同刀絞,她不知自己何時竟被莫兒牽着鼻子走。徐心如在她眼前蹦躂那麼久,她絲毫不擔心能在她身邊搶走嚴愷之,然而莫兒只是出現幾天,她卻如臨大敵,彷彿稍一注意嚴愷之就會消失。而且,看着莫兒的打扮,她一度傻到想要向嚴愷之證明自己就是辛子墨。
當初,她得他一句,佳人如花,紅衣似火,就能開心得不能自己。如今他一再承諾她是他今生唯一的妻子,她卻遲疑着不敢相信。此刻,她卻忽然明白,自己擔心了那麼久,最大的情敵卻是自己。她再怎麼不相信自己,也不該懷疑嚴愷之,以他的聰明,怎麼會沒覺得莫兒的出現太過突兀和奇怪呢。
韶華一路跑出來,心裡暗暗下定決心,若是這回逮着嚴愷之,非要讓他把所有事情都吐出來爲止。她承認她不夠聰明,尤其是見到嚴愷之,總是一腦子熱,只要他幾句迷湯好話就能讓自動舉手投降。
夜色愈加昏黃了,斜陽金光籠罩在整個白色的川北,顯得特別金碧輝煌。她曾經在城牆上眺望了好多年,卻始終等不到心裡那個人前來,等她轉身換了一副模樣,變成他的妻子,卻發現自己害怕這個曾經最熟悉的地方。不知不覺中,她潛意識往城牆邊跑,她手搭涼棚,遙望牆頭,果然看到一個紅衣身影。
她渾身一顫,完全不知道莫兒到底是何方神聖,爲何對辛子墨的一切那麼熟悉,難道是曾得罪過什麼人不成。更讓她感到震驚的是,嚴愷之居然也在城頭上,這一幕她無數次在夢裡見過,可那個紅裙的人應該是她。肚子忽然冒出一股火氣,她二話不說就朝城牆跑去,可是她剛跑了幾步,只聽到一聲巨響,後腦傳來一陣刺痛,好似有人拿棍子敲擊她的腦袋。
隨着一陣天旋地轉,韶華嘴裡吐出一句無聲的破罵:該死,是誰下手這麼狠!然後便倒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