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孃金安。”韶華施施然走進屋,給淩氏福了福身,見淩氏眼皮都沒掀一下,立刻扯開賴皮的笑容蹭過去,挨着淩氏身邊坐下。“阿孃,人家給您請安來了。”
“那我還得起來給你回禮啊?”淩氏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韶華吐了吐舌頭,把一旁的含香給逗笑了,忍不住給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淩氏正賭氣,讓她好聲安撫幾句,然後悄悄地退了下去。韶華朝含香微微頷首,目送她離去後,起身倒了一杯茶,小心翼翼地送上來。
“阿孃喝茶。”
淩氏眼神掃了一眼,然後收回視線,不搭理。
“阿孃喝茶。”
韶華也倔,淩氏不肯接茶,她就端着,一聲聲呼喊。
“阿孃……”
“得了,這大冷天的,你端個涼茶讓我喝什麼。”淩氏終於鬆口哼哼一句,韶華立刻重斟了一杯熱茶端上來。淩氏見女兒已經表明了態度,只得接過茶杯,還沒端到嘴邊,忽然又頓下來,重重地嘆了口氣:“你說你怎麼那麼頑固呢,難道阿孃還會害了你,見一見又沒壞處。”
“明知道沒結果的,我幹嘛要出來給人希望。阿孃當初不也是認定爹爹不可,要不然那麼多人提親,都不見你點頭的。”淩氏一聽韶華又拿自己年輕的事說項,立刻就轉了話題。
“那你確定嚴愷之會來?”淩氏聽過韶華的話,對嚴愷之多了一些好感,但又很是不安。不說人影都沒看見,如今連人還在不在都不清楚,她側頭看着韶華堅定的目光,只得連聲嘆氣。
“一定會來的,他答應過我的。”韶華目光如炬,口氣滿是篤定。
淩氏生怕她失望,幽幽然說了一句,“其實世子爺也不是……”還沒說完就被韶華打斷了,她堅決地說道:“阿孃,別的人都可以商量,就他不行。”
淩氏始終鬧不明白,爲什麼韶華對弘方會如此牴觸。“爲什麼?”
韶華蹙緊秀眉,正想着要怎麼和淩氏解釋她對弘方是敬而遠之時,聽到門簾外有人聲響起。沒一會兒,含香就帶着鴛鴦進來,穿得一身喜慶的鴛鴦急走幾步,朝淩氏母女斂衽以禮。端着一臉親切的笑容對淩氏說道:“二夫人,宮裡有旨,讓家裡的娘子進宮陪公主娘娘守歲。”
淩氏和韶華皆是一愣,互望了一眼,淩氏才問道:“可知爲何入宮?”
鴛鴦笑着說:“這個就不知了,不過聽說是好事,好幾家大臣的娘子都被召進去呢。對了,明日巳時,宮裡就會派人來接,請二夫人提早安排,別耽誤了時辰。”
韶華心裡一個趔趄,有些砰砰發慌,按住淩氏的手掌,扁着嘴搖頭。淩氏瞥了她一眼,沒搭理她的埋怨,對鴛鴦說道:“好,我知道了,含香送鴛鴦回去吧。”鴛鴦聽了,知道淩氏定然是有賞,笑眯眯地給她們再次行禮,便隨含香走出去。
看着她們離開後,韶華就坐不住了,緊張地抓着淩氏衣袖,“阿孃,爲什麼要進宮守歲,我能不能裝病,我不想去,我還想陪阿孃守歲呢!”人家還趕着除夕之前辦喜事,好讓新人可以回家團圓呢,這宮裡怎麼這麼不近人情,居然要在大年夜讓人進宮。而且還說是陪公主守歲,這就更說不過去了,公主難道不用陪太后嗎?韶華對柔婉有潛意識的牴觸情緒,想到當初她筓禮那次,也是挑選合格的百官之女給她當儐相,結果差點鬧出事。至今想起來還心有餘悸,韶華忍不住犯嘀咕,這個公主的架子可真大,開朝至今都沒聽說過詔令臣女進宮陪公主守歲的,她倒開了個先例。
想到柔婉,就不免想到和柔婉情同姐妹的蘭芝,韶華的心情立刻沉了下來,當初蘭芝就是替柔婉和的親吧。如今蘭芝在塞外也不知過得如何,柔婉還虧是她一起長大的姐妹,怎麼心思讓臣女陪她玩樂守歲。
淩氏以爲韶華的沉默是想要裝病,便開聲警告:“你別給我整那些幺蛾子,既然宮裡有旨,你便進去也無妨,反正隔了夜就回來了。”初一皇帝要祭天,是不會把太多外人留在宮裡的,所以初一大早就會把她們放出來。
“阿孃,我真的要進宮嗎?”韶華可憐兮兮地望着淩氏。以前好歹還有綰華陪着,如今就她一個,她不知道能不能看得住錦華。“萬一七娘她要是惹事,我怎麼攔得住。”
淩氏冷笑了一下,“誰跟你說七娘要進宮了。”
韶華一愣,“她不進宮?就我一個?!”這也太看得起她了吧。
淩氏斜了她一眼,“你嫌她鬧的事還不夠多嗎?一個未出門的娘子在陌生人家裡住了大半年,這事就算咱們不提,旁人也有眼睛在看。正好她的腳傷還沒好,就讓她在家裡養着好了,等你許了人,我再讓人到鄉下找個安穩的人家就是了。”韶華不開口,不表示淩氏就不記仇,撇開她和蘇氏之間的恩怨,衝着錦華竟然對韶華做這麼狠心的事,就別想她會給錦華尋什麼好人家,不折騰死她就算她仁慈了。
見韶華任由疑惑,淩氏索性把她打發回屋,“你給我回去好好收拾,明日不許賴牀,臨走之前還得去你祖父和煦園請安後才能出發。”
被淩氏趕出來,韶華顯得有些悶悶不樂,她始終想不通宮裡讓她進去守歲的原因。想到皇宮,免不了就是皇親國戚,而首當其衝的自然就是弘方,韶華擔心的是,她進宮以後可能面對的頭大問題就是怎麼躲開弘方。她就不信弘方不會進宮,到時可就不必在家裡,可以對他大呼大叫。要是太后一時興起,來個亂點鴛鴦譜,她可不可以抗旨的。
韶華帶着一肚子問題走回碧梧軒,結果就讓錦華帶人堵在自家院子門口。
看着她被問蘭攙扶着,消瘦的身形顯得更加婉約窈窕,彷彿有西子捧心的風貌。韶華的目光落在問蘭身上,看到她的臉也消減了許多,看上去竟然有些滄桑,心裡對初荷的話有多了幾分想法。
“你們是來散步還是來做客,要是散步我就不擋你們路了,要是做客就免了,我這裡不歡迎你。”韶華看見錦華眼裡閃過一絲憤怒,不由得動了動嘴角,打算繞過她們。
就在和錦華擦身而過的時候,忽然聽到錦華咬牙切齒地責問:“五姐姐,我的身體這樣是你動的手腳吧。”
韶華眉頭一振,立刻來了精神,收住了腳步,斜睨着她:“你我之間還有半步之遙,我可沒動你。”
錦華咬了咬牙,“我說的不是這個。”
聽錦華憋屈的口氣,韶華笑眯眯地說道:“我看你失憶症是越來越嚴重了,我記得咱們可是大半年沒見過面了,你哪隻眼看見我動了。”
被她來來回回繞了幾個彎,錦華再有的好脾氣也都沒了。從她被李勳卓關禁閉以後,有一日夜裡,莫名其妙被人從牀上扯下來,磕到了腦袋。就在她惶惶然從地上爬起來,還沒摸清到底怎麼回事時,忽然被人從身後踢了一腳,整個人就這麼撲倒在地,疼得她扯着嗓子直喊。
喊了好久纔有人跑進來,看到狼狽地撲倒在地上哭得一臉淒涼的她,這才急急忙忙跑出去喊人。淩氏一聽到有人說錦華出事,立刻罵道她故伎重演,想騙取李勳卓的同情。這讓原本心軟的李勳卓立刻翻身睡覺,不許讓人打擾,奈何外頭的人喊了半宿,依舊不肯死心。淩氏無奈才讓蓮香過去瞧瞧,結果一瞧,錦華確實受傷了,躺在地上動不了。李勳卓這才急忙翻身下牀,讓人連夜出去請大夫,折騰到天亮,大夫吶吶地說一句,興許是夜起沒留神絆倒桌子腿,摔斷了骨頭,須得養上三五個月。
錦華哭着跟李勳卓解釋,她不是絆倒的,是有人把她從牀上拖下來,又踢傷她的。淩氏涼涼地諷刺一句:“誰大半夜沒事會過來拖你起牀,別是你自己做多了虧心事,半夜做噩夢了吧。”別說把錦華這麼大一個人從牀上拖下來要多大的力氣,就是神不知鬼不覺地潛進來也是很費勁的。畢竟碧梧軒裡住的都是手無搏雞之力的女孩子,就是粗掃丫頭都沒那麼大力氣。
後來,得知值夜的問蘭在外間睡得不省人事,淩氏把錦華的傷歸集爲她夜起失神,精神恍惚所致。至於問蘭的失職,淩氏沒有發落,但是錦華可就沒饒過她了。
“其實五姐姐心裡清楚,我的腳是怎麼摔斷的。”錦華剛一出口就被韶華搶了話,她搖頭道:“我不知道,我連你什麼時候受傷我都不知道,咱們的關係沒那麼好。”錦華頓時一噎,差點接不上話,緩了好一會兒才道:“不管五姐姐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總之爹爹心裡是清楚我的腳絕不是絆倒桌子腿摔斷的,分明有人故意而爲,只不過爹爹說過院子裡都住着女孩子,沒有哪個女孩子力氣那麼大。可是爹爹要是知道五姐姐天神怪力,大概就不會這麼想了吧。”
“哦?那你今天特意過來就是想來說你的腳是我踢斷的咯?”韶華頗有深意地看着錦華,讓她覺得自己被玩弄在掌骨之間,十分不自在。“既然如此,你應該和爹爹說去,而不是來我這裡炫耀。還是你覺得我會陪去和爹爹說情,讓爹爹相信你的傷是我害的?”
錦華氣得暗自磨牙,她以爲韶華至少會露出心虛的馬腳,這樣她苦心想出來的話才能接下去,奈何她竟然厚着臉皮應下來,這讓錦華準備好的話都不知道怎麼說。
“呵呵,七娘,我看你是病糊塗了。我和你隔了半個園子,自咱們在京外走散後,我便只和你說過一次話,其中原因是什麼你心裡清楚。如今你受了傷倒想賴在我身上,那不如咱們到祖父面前把前因後果都敞開出來說個明堂,讓祖父來評評,到底你的腳傷是不是我害的。”韶華一聲聲冷笑把錦華說得面如死灰,驚得她牙齒都忍不住打顫。
她心裡自然清楚,出了熹園,無論她說什麼都沒有韶華有分量,更何況本來她就佔不了好。
問蘭在旁邊看着自家娘子被奚落,心裡也難受,只好站出來替她道歉,“五娘子,其實我家娘子不是這個意思。”
韶華美目一瞪,“我和你主子說話,輪不到你插嘴。”問蘭被說得啞口無言,只好低頭沉默,冷冷掃了她們一眼後,丟下一句,“要是不想聽難聽的話,就回你的院子去,我這裡不歡迎你。”
“五姐姐,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