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愷之的話立刻引起了少年的怒火,沒有什麼比心中最尊敬的人被詆譭更讓他氣憤的事。
他用力掙開了嚴愷之的手,跑開了幾步,憤然回頭,狠狠地瞪着嚴愷之,怒聲道:“你胡說!巴格叔叔是最厲害的,沒有什麼是他救不了的。”
火光映在嚴愷之臉上,只見他不屑地勾了勾嘴角,眼底淨是輕蔑,“他看都沒看過就說救不了,如果不是他是騙子,那就是你撒謊。”
她望了少年一眼,他臉色的怒火正盛,大寶實在不明白嚴愷之的意圖。她可從不知道自家都督還有這麼好心情跟一個少年鬥嘴,而且這口氣分明就是故意作對。難道這個時候不是應該讓少年帶他們去見這位巴格嗎,明明人都還沒見到,竟然知道他們要來,還知道他們是來求醫的,這也太神了吧。
“我沒有撒謊,是巴格叔叔親口說的。”少年顯然沒有沒有意識到自己被嚴愷之兜進來陷阱。
“那你說巴格怎麼知道我們要來,又怎麼知道我們要找誰,你年紀小小就騙人,難道你不怕我把你捉起來嗎?”嚴愷之忽然停頓了一下,露出一抹邪魅詭異的笑容,看到少年臉上表情一滯,才滿意地說道:“我知道你們白山裡有一種野獸叫蒼猊,你說大話難怪不怕別蒼猊吃掉嗎?”
“我沒有!你不信你自己去問巴格叔叔!”也不知道是被嚴愷之的話激到,還是被蒼猊的名字嚇到,少年眼神開始變得飄忽,似乎擔心忽然從黑暗中冒出一隻野獸出來。
嚴愷之見他已經動搖,也就不再嚇唬他,收斂了玩笑的表情,認真道:“好,我倒要親口聽聽巴格怎麼說的,如果他能救回來,就是你在說謊。說謊的孩子是會被蒼猊吃掉的。”
少年看到嚴愷之的笑容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絲毫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被騙了。
“我帶你們去見巴格叔叔,要是他說救不回來,吃掉的就是你!”
“一言爲定!”
“拉鉤!”少年想了想,不放心地朝嚴愷之伸出了手指。
“好。”
大寶則是瞠目結舌地看着平時一臉不苟言笑的都督,竟然伸出手指跟一個陌生的少年玩拉鉤,這要是讓韶華看到了,不得好好取笑他一番。但是想到韶華,大寶忽然明白了嚴愷之的苦心,若是好生懇求,少年說不定會轉身就跑,根本不會帶他們進山。
就在少年自鳴得意地認爲自己打敗了嚴愷之,忽然有個身影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一個長得俊秀無比的年輕男子出現在他們面前,嚴愷之不由得警惕起來,只聽他輕笑道:“都督,您這麼大一個人,欺騙一個小孩子有意思嗎?”
“你是誰?”一開口就知道他的身份,想來不是普通的族人。
“春多哥哥!”少年見到了男子出現,興奮地叫了一句,然後歡快地跑到他身邊。奈何春多根本沒有看他,反而對嚴愷之拱了拱手,“我是族長叫來接你們的。”
大寶有些納悶,這跟少年剛剛的話很矛盾,少年也望了春多一眼:“族長?剛剛他不是說族長已經死了嗎?”
春多沒有過多解釋,只是朝嚴愷之點點頭,“是,老族長是過世了,不過剛剛有了新族長,是他讓我來接你們進山的。”嚴愷之心中雖有疑惑,但仍衝他感激地拱了拱手,見他轉身去牽馬,春多卻阻止了:“都督,前面路窄,你這馬車恐怕進不去。”
言下之意,進山的只能是嚴愷之和韶華,畢竟如今仍是封山期間,能讓他們進山已經不錯了。
嚴愷之沒做多想,進車內把韶華嚴實地包裹在被子裡,抱了出來,“大寶,你先行回城,我陪夫人進山。”
這一路顛簸都是他們交替照顧韶華,現在要大寶舍他們自己回去,她自然不願意,“可是都督,您一個人怎麼照顧夫人,萬一需要人手。”嚴愷之對她搖了搖頭,“我自有辦法,你回去吧,給京城報個平安,其他有我。”
大寶還想說什麼,但是春多轉身就走,嚴愷之也立刻跟上。
看着他們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大寶只好無奈地回頭,發現身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老者,提着燈籠似乎要領她出山。她知道,不管是春多也好,嚴愷之也好,都不會讓她跟去,她也只好認命地離開。
春多的腳步很快,根本沒管身後的還抱着人的嚴愷之,反而是那少年一路走,一路回頭張望,生怕他會跟丟似的。
“春多哥哥……”
“你下次再亂跑,被你阿爹知道了,我絕對不幫你。”
聽到少年的話,春多心頭無奈,只好稍稍放慢了腳步,其實他也是想早點帶嚴愷之他們進山。他知道來的人是誰,也知道韶華的身份,所以他的擔心並不比大寶少。
按羅布族的規矩,族長通常不是世襲,而是甄選。通常只有上一任族長死後,留下一組謎題,只有能推算出老族長的占卜纔能有資格繼任。巴格的能力幾乎是被全族公認的,只是誰都沒想到最後他卻主動放棄,寧願選擇繼續研究醫術。族長一日不選,自然就一日不得解封山令,但是族長的責任不僅僅只是領導整個羅布族,幾乎是傾盡全身心去觀星占卜。
少年抱怨了一句,“我沒有亂跑,是巴格說山下有客人,音滿姐姐和多琳姐姐非說巴格騙人,讓我來看看。”接觸到春多的眼神,他立刻轉了話題:“春多哥哥,那個人怎麼睡了,是死了嗎?”
“不許多嘴!”
春多回頭看了嚴愷之一眼,見他臉色不大好看,顯然是聽到他們的對話,不由得捂住少年的嘴,加緊步伐。終於到了山谷,早已萬家燈火,春多帶他們來到一間屋子,裡面已經被收拾妥當,另外還有兩名中年男子在裡面等候。
看到嚴愷之抱着韶華進來,兩人神色各異,春多急忙介紹:“都督,這位是我們的新族長都索,還有我們白山醫術最高明的巴格大夫。”
少年從後面冒出了腦袋,好奇地看着父親,“咦?阿爹,你怎麼成了族長了?不是巴格叔叔嗎?”
兩人都給嚴愷之行了大禮,嚴愷之頷首答過,抱着韶華上前,急忙道:“族長客氣了,我這番前來不是以川北都督的身份,只是希望族長能救我妻子。”
巴格先一步走過去,看了韶華一眼,眉頭立刻皺了起來,“先把夫人放下來吧。”嚴愷之把韶華放置到他們準備好的牀榻上,讓一步讓巴格給韶華診脈,只見巴格神情嚴肅,似乎是遇到了難題,所有人也都屏息凝神。
“先生,請問怎麼樣?”嚴愷之有些坐不住。
“夫人脈象微弱平穩,並無大礙,只是……”巴格用銀針試了韶華的各處穴道,又看了她的後頸,樣子比剛開始還嚇人。嚴愷之着急追問,“只是什麼?”只見巴格衝都索點了點頭,他很快明白接下去的事情不該他們在場。
“巴格,這裡就交給你了,我先回去了。”
“春多送族長回去。”
羅布族的醫術與他們的占星一樣神秘,因爲和巫族的巫術相似,所以受中原大夫鄙睨的,認爲是妖邪之道。
但是嚴愷之現在根本顧及不了那麼多,只要能救活韶華,就算是邪門歪道他也要試一試。等到春多他們離開,巴格才重新提韶華把多一脈,顯然這一次表情輕鬆了一些,“請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巴格沒有直接回答嚴愷之的問題,“能否請都督把夫人的情況詳細說一遍。”
儘管一肚子困惑,但是想到眼前人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嚴愷之還是如實把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講給巴格聽。巴格也很細心,幾乎沒有放過任何一個細節,“……我們從宮裡回來的時候還好好,說話間忽然就暈倒了,請了一位熟識的太醫,可是太醫趕到時,她已經沒有氣息。”再次回想當時那一幕,嚴愷之都會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他也不敢經歷一次。
如果韶華就這麼走了,他只怕真的會瘋掉。“後來多虧了一位高人,救了她一命,他說命是撿回來了,但什麼時候醒來還得看運氣,還說白山是個福地,說不定能救我夫人醒來。”
“高人?”巴格意味深長地重複了一句,又看向嚴愷之,“都督,我冒昧問一句,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同命蠱?”
“同命蠱……蠱不是南邊的巫族才懂的東西嗎?”
聽到蠱這個詞,嚴愷之心裡咯噔一下。
行南走北這麼多年,他自然也聽說過西南巫蠱的事情,只不過他們比羅布族更爲神秘,據說性情也怪異,從不與中原來往。人們只知道川北乃至西域都有不少藥草可以製毒,所以多數的毒都是從川北傳進去,但是要比起陰邪詭異,巫族的毒纔是真正是殺人於無形,而且其毒性會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巴格見嚴愷之聽說過,也就沒再詳細解釋,只是感慨:“我不知道這位高人是誰,不過他懂蠱,而且十分精通。”否則不會用同命蠱,如果不是巴格也是個醫術高明的大夫,根本不會想到這裡,也無怪太醫院那羣御醫們束手無策。“我本以爲墨兒是救不回來了,我阿爹生前曾叮囑過她,不得着紅衣,不得回京,否則有性命之憂,她偏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