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如意相視一眼,異口同聲道:“不是。”
沒有顧玉青的吩咐,她們向來不會自作主張。
今天一早才收到皇后娘娘的帖子,吉祥如意一向嘴緊慎行,絕不會在她不允許的情況下四處宣揚這件事。
甚至在桐苑的私下討論都不會有。
那遠在東側院住着的顧玉禾又是怎麼知道呢……
顧玉青記得,前世,也是在她十三歲這一年,有一次進宮參加皇后娘娘的宴席,席間慧貴妃突然舊疾復發暴斃身亡。
發生了這樣的事,宴席自然不能進行,宮人亂作一團,顧玉青被一個小宮女引致一處偏殿,要巧不巧,撞上了醉酒的永寧侯世子董策。
董策是惠貴妃的孃家侄子,爲人一向恭敬謙和,醉酒之後卻像是發了瘋一般直撲向她,若非蕭鐸及時趕到,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事後顧玉青不是沒有懷疑過蕭鐸出現的太過及時,只是董策酒醒之後親自登門道歉,說是錯把她當做了心儀的表妹,纔會如此唐突,言辭懇切,讓顧玉青盡掃胸中疑惑。
也是從那以後,顧玉青對蕭鐸另眼相看。
顧玉青記得,那天似乎也是一個明媚的春日,剛下過一夜暴雨,春光漫爛天空如碧,御花園裡繁花鬥豔。
那天就是今天嗎?
行至二門,顧玉青吩咐下人給顧玉禾另準備一輛馬車。
她還沒有心理強大到歷經生死之後,能夠坦然與顧玉禾共乘一輦閒話親情,顧玉青怕自己忍不住便一把將顧玉禾掐死了。
掐死她無所謂,卻不能因爲她再葬送了自己大好的人生。
坐上馬車,擁了擁身上的大紅斗篷,顧玉青倚在一個金絲靠枕上,閉目養神,想着她的前世今生。
吉祥如意臉對臉分居左右坐在顧玉青身側,車內一片祥和的靜謐。
只聽得外面一陣蹬蹬蹬的腳步聲漸近,絨面車簾被“嚯”的掀開,顧玉禾探着腦袋說道:“姐姐,我要和你坐在一起。”
顧玉青微微睜眼朝顧玉禾看去,只見顧玉禾小小年紀卻打扮的珠翠環繞,身上一件橘粉色長裙用的是罕見的天蠶錦,看着顧玉禾滿面天真,顧玉青只覺得眼睛像是突然被針紮了一般的痛。
“多大了還要撒嬌,該學會**了,從今以後,你都自己坐一輛馬車。”衣袖中緊握的粉拳骨節分明,顧玉青剋制着心中巨大的悲痛,面無表情說道。
“姐姐!”顧玉禾立刻顫巍巍的撒嬌。
“好了,不要鬧,參加宮宴豈能錯過了時辰。”顧玉青說的不留一絲餘地,“你若是鬧,不如不去。”
顧玉禾怔了一瞬,詫異的神色一閃而過,撇撇嘴一副小可憐模樣,說道:“我聽姐姐的。”
本已經爬了一半的身子又退了出去。
馬車開拔,顧玉青又閉了眼睛想事情。
上一世,自己的心是有多瞎,天蠶錦這樣的東西,舉國上下,只有蕭鐸的生母,舒妃娘娘有。
顧玉禾又是從哪來的!
舒妃肯送顧玉禾這樣貴重的東西,可見她們的來往早不是一兩日了,虧得自己自詡心智過人,顧玉禾就這樣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活動,竟瞞的自己死死的。
母親死的早,上一世,是自己對顧玉禾亦姐亦母的情愫矇蔽了眼睛和心智,讓自己看不到顧玉禾身上一絲半點的不對勁,總覺得她一團孩子氣,天真爛漫。
其實只要留心,說不定就不會是那樣的結局了,畢竟顧玉禾是她一母同胞的嫡親妹妹。
或許,顧玉禾只是受了舒妃和蕭鐸的蠱惑呢?
這一世,若是自己及時的阻攔了顧玉禾,會不會姐妹之間就不會成仇呢!
馬車穩穩而行,穿過人聲鼎沸的鬧市,不過片刻便行至宮門前。
扶着吉祥下了馬車,顧玉青仰頭看這座巍巍宮闕,心潮翻滾,深邃的眼睛裡漫着一層霧氣。
轉臉低聲吩咐如意幾句,話音剛剛落下,顧玉禾便蹦蹦跳跳一臉歡喜的走過來,“能和姐姐一起進宮,阿禾好開心。”
顧玉禾伸手去挽顧玉青的胳膊,滿面親暱。
顧玉青不着痕跡的推了她,“宮城之內,豈能由得你胡鬧。”
顧玉禾立刻嘴巴一撇,做出一副要哭的樣子,可憐兮兮說道:“姐姐今日好凶,是阿禾哪裡做錯了,姐姐才這樣對阿禾的嗎?”
一雙桃花眼微微泛紅,細眉微蹙看着顧玉青,手裡一方帕子扭來扭去,細碎的銀牙緊緊咬着下脣。
顧玉青看着眼前的顧玉禾,以前不覺得,今日突然發現,已經十歲的她,再做這樣的姿態,似乎有些太過……做作。
正說話,她們身後一輛馬車逼近停穩,馬車裡跳下一個如玉少年。
他是皇上最寵愛的皇子,蕭煜,生母慧貴妃。
年不過十六,生的俊逸挺拔,卻偏偏喜好宴飲玩樂,是出了名的不學無術。
皇上屢屢責罵,他只當耳旁風,出了御書房,該怎麼胡鬧還怎麼胡鬧,任由皇上吹鬍子瞪眼。
蕭煜喜好一切玩樂,唯獨不好色。
前世,慧貴妃突然暴斃之後不久,他便被人發現死在了落梅坡。
發現他的時候,已經是屍身不全,衣着襤褸,想來是遭遇了此處出沒的野獸。
蕭煜雖然一身紈絝氣,人卻不壞,再加上他前世死的悽慘,比起和顧玉禾說話,顧玉青更願意接受蕭煜遞過來的話音。
“喲,這不是赤南侯府的顧大小姐嗎,怎麼,今日你也來參加皇后娘娘的宮宴?”走近顧玉青,蕭煜眉眼帶着笑容說道。
目光劃過顧玉青精緻的面龐,在顧玉禾的身上略作停留,看到顧玉禾一身裝束,蕭煜不禁一瞬微滯。
雖然電光石火,顧玉青還是分毫不差的收到眼底,面上只是不動聲色的淡淡笑着。
春日的暖陽下,蕭煜的一雙眸子纖塵不染,十分澄澈,仿似一泓澄明的春水,一點看不出它的主人荒唐無邊。
顧玉青微微屈膝給蕭煜行了個萬福禮,兩人並肩進宮。
“原以爲顧大小姐是受皇后娘娘的邀請進宮,現在看來,卻是我想差了,顧大小姐和舒妃娘娘交好呢!”蕭煜玩味一笑,略帶嘲諷的說道。
春風微動,吹得他石青色雲錦直綴微翻,微微擡起的下顎張揚着他收斂起的鋒芒。
前世蕭煜死的早,他死的時候顧玉青還沒有開始關心朝局,故而幾乎從未和蕭煜打過交道,竟不知道,素愛吃喝玩樂的他,還關心朝局。
僅憑顧玉禾身上的天蠶錦便能說出舒妃的名字來,前世,他真的如傳聞那般只是個不求上進卻深得皇上寵愛的皇子嗎?
顧玉青笑笑,對於蕭煜的嘲諷沒有解釋。
誰都知道,如今一品侯府真正管家的是隻有十三歲的顧玉青,顧玉禾能穿的上這天下絕品,人家自然是衝着顧玉青的面子,就算她解釋說自己毫不知情,蕭煜也未必會信。
“四殿下素不愛參加這種宴席,今日怎麼倒是來的早?”顧玉青嘴角淺笑,徐徐說道。
春日的陽光透過斑斑樹枝灑在她的臉上,花枝暗影斜斜交錯,春光驟然在她凝脂般的臉上明媚起來。
一個側臉相視,蕭煜一時間不禁有些微微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