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南侯府也好,祁北姑蘇家也罷,都是老牌的軍功世家,莫說家裡主子,縱是一些下人,當年也是跟着上過戰場的,平日生活,依舊保留着戰士的影子。
顧玉青從小耳濡目染,嚴謹慎微的性子大約就是由此養成。
此次主動謀劃的綁架,更是在短暫的時間內將她能夠想到能夠做到的全部準備妥當。
比如,此刻她懷裡的一壺淡水。
水壺是用羊角羊皮做成,小小巧巧,正適合外出野外的女子佩戴,這水壺還是她兩週歲生辰的時候,外祖送給她的。
一路顛簸,水壺竟然安然無恙的掛在腰間,顧玉青慶幸不已。
也是她身子纖瘦,衣裙寬大,水壺本身又小,在被綁架的時候,那些人才沒有發現。
水壺裡的水本是應該用於救急,可眼下……瞧着抓耳撓腮的蕭煜,顧玉青解下水壺遞了上去,紅着臉道:“喝口水吧。”
蕭煜當即一愣,怔怔看向顧玉青捧至面前的水壺,轉瞬擡眸,一面機械的將水壺接過,一面滿臉詫異,“誰的口水?”
誰的……口水……
顧玉青頓時嘴角一顫,整個人就不好了,滿目複雜的看着蕭煜,眼底神情風雲變幻。
額前後腦各自三條黑線,不斷加粗不斷加黑。
下一瞬,後知後覺的蕭煜整個人就更不好了。
內心一聲狂吼,仰天長嘯,老天,我都說了什麼!
爲了遮掩尷尬,蕭煜抓起水壺仰頭就是咕咚咕咚喝起來。
顧玉青眼見如此,眼睛睜得溜圓,“那個……這水你還是省着點,這一路不知道能不能再灌上淡水呢。”
誰知道身下的洪水要把他們衝到哪兒去。
然而,隨着顧玉青最後一個字落下,蕭煜已經將水壺擺成豎直狀態,喝完裡面最後一滴水,滿腦子都是他自己剛剛那句造孽的話,根本沒有在意顧玉青究竟說了什麼。
水喝完,蕭煜佯做氣定神閒,彷彿根本就沒有一點尷尬,彷彿那顆因爲緊張而噗噗噗狂跳的心,根本就不是他的,風華絕代的樣子,與正常人並無異樣,然而張嘴卻是:“還有嗎,再來一壺!”
顧玉青頓時眼前一黑,只覺有個線團在她頭頂四下亂飛。
蕭煜捏着水壺伸出去的手就僵持在半空,隨着他再一次後知後覺,氣氛頓時凝結,周圍空氣彷彿被人下了一種叫做尷尬至死的咒語。
偏偏此時,不知從哪來的一隊老鴉,扯着嗓子,驚叫着從他們頭頂飛過。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間,顧玉青深深吸了一口氣,將始終低垂的頭微微擡起,伸手去接蕭煜遞過來的水壺,“被綁架的時候,時間太過匆忙,又擔心水帶的多了讓人生疑,就只帶了一壺,殿下若是還渴,且先吃點果子吧。”
蕭煜嘴角一抽。
顧玉青若是帶了七八個水壺在腰間,然後再凜凜出去讓人綁架,不知怎麼,蕭煜就默默腦補了那個場面,越想嘴角抖的越厲害。
那哪是去讓人綁架,分明就是要去郊遊踏青的節奏。
尷尬的氣氛總要有人要破解,然而這個人自然只能是顧玉青。
“我們是要去哪?”把水壺收好後,望着兩邊疊翠山巒,顧玉青神色頗有些擔憂。
有了正經話題,蕭煜尷尬的心思就被分散了些。
調着呼吸,說道:“現在我們走的,是環山河道,順着河道轉過這座山,就是山腳下的村落了。”
環山河道……
顧玉青倒是記得,這河道還是蕭煜親自監工修建而成的,耗時大約半年,用的都是上等的材料,因他日日守在這裡盯着,無人敢偷工減料應付差事,這河道,可謂固若金湯。
當初修這河道,傳言他是爲了養魚,可河道修好之後,他也不過只來了三四次,讓人放了水放了魚,玩過幾次後便拋之腦後,似乎是又有了別的什麼吸引他的東西,再也沒有來過。
不過因着蕭煜出手大方,跟着一起休憩河道的附近村民倒是賺了不少銀子。
左右環顧,因着洪水猛烈,水面頗高,河水又渾濁不堪,遮蓋了河道河牀,顧玉青看不到河道邊沿,擡頭轉眸,看向蕭煜,“當初修建這個,你就不是爲了養魚玩樂吧?”
頂着不學無術的罵名,揹着紈絝子弟的稱號,實則是做些惠民利國之事,只要一想到蕭煜連做這樣的事情都要偷偷摸摸,顧玉青心裡就錚錚的疼。
這些年,他過得是該有多麼的風聲鶴唳膽戰心驚,才至如此。
天家子弟,人人欽羨,尤其是他,又是當今陛下最爲寵愛的皇子,可誰又能體會到這潑天寵愛背後的酸澀與風險。
有那九五之位的引誘,莫說同父異母,縱是嫡親兄弟亦是手足相殘,端王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能在蕭鐸和蕭禕的鐵血手腕下不斷成長,且還暗自培養出自己的勢力……蕭煜他,當真不易。
再看蕭煜,顧玉青眼底便帶了幾分似水的柔情,蓄滿心疼。
蕭煜聞言一怔,轉瞬嘿嘿笑了幾聲,卻默不作聲,眼底閃着碎鑽石一樣的光澤,目光在顧玉青面龐凝了一瞬,轉目去看身側渾濁的河水。
若非這河道結實,這場洪水只怕就要直接衝進京城了。
“他們在這裡!”
兩人正沉默對坐,各自懷着心事,忽的耳邊傳來一聲喊叫聲,顧玉青與蕭煜雙雙轉頭,順着聲音看過去,一眼看到對面山下河水邊處立着的幾個黑衣人,顧玉青頓時心頭一縮,“不是你的人吧。”
蕭煜嘴角勾出一抹冷笑,“還真是迫不及待!”
聲音幽涼卻又充滿睥睨一切的不屑,顧玉青頓時明白,這些人,大約是蕭禕或者蕭鐸的手下了。
只是……蕭鐸的四大暗衛如今一個被擒,三個受困山洪不知死活,他手裡難道還有什麼別的她所不知道的力量?
腦中浮光掠影,天闕二字如同閃電,在她腦尖劃出一道耀眼亮光。
天闕子弟陰狠手辣,在江湖上名聲狼藉,可縱是爲各大門派痛恨,但卻一直屹立不倒,可見實力雄厚。
再看黑衣人,顧玉青微眯的眼底就迸出精光來,倘若來着當真是天闕的人,她與蕭煜只怕……且不提在劫難逃,一場惡戰是必不可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