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萬辮子兵?這特麼完全就是在胡扯。
這是入關搶掠,又不是明清雙方的生死決戰,怎麼可能會有十萬八旗兵?整個“我大清”都湊不出這個數字的辮子兵來。三路清兵的總兵力能有兩三萬就已經很不錯了,怎麼可能會在一個側翼上出現十萬人馬?
至於張寡婦說的“親眼所見”,更是沒有影子的事情。若是她真的能看見辮子兵,早就被砍死了,哪裡還有機會走幾十裡的路程逃回大旗莊?
雖然李吳山一點都不相信張寡婦的鬼話,但其他那些鄉民卻沒有這樣的見識,早就被嚇傻了。紛紛招呼親朋相鄰,準備回家躲避兵災,剛剛還熱鬧喧囂的場面頓時狼奔豕突場面大亂。
“慌甚麼?”這個時候的李吳山反而顯得氣定神閒,做出一副“我比諸葛亮還要諸葛亮”的沉穩模樣,就好像他早了料到清軍會過來似的,笑呵呵的對身旁的銀雀兒說道:“辮子兵還真的朝着這邊殺過來了,真是天助我也,你趕緊回家看看,派往京城給京營送信的人回來沒有?”
給京營送信?老爺什麼時候派人去往京城了?
銀雀兒心思單純,但卻一點都不傻,擡頭看了李吳山一眼,瞧見他正朝着自己擠眼兒,馬上心領神會,沒有影子的瞎話脫口而出:“回來啊,今兒個晌午就已經回來了。”
“好!”李吳山猛的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來:“清軍改道的消息我前天就已經知道了,早已派人去往京城報信兒。京師三大營的兩萬精兵彈指之間即可來援。要不然的話,我早就捲了細軟躲到京城去避難了。”
這話說的在理。
李吳山李老爺家大業大,若是真的遭逢兵災,損失肯定最大。要不是因爲他早就知道了京師三大營很快就會派大軍支援的話,肯定早就帶着金銀細軟跑路了,還會留在這裡等死?
“清軍能在不到一個晝夜的時間內行軍百里,必然是輕裝簡從的股人馬,充其量也就是些偵騎而已。”李吳山笑道:“我們這裡有幾百兵士,格殺幾十個偵騎應該不在話下吧?到時候朝廷的賞賜下來,大家都有功勞,說不準還能搏個封妻廕子光耀祖宗的戰功呢。我不管你們是怎麼想的,反正我不走!”
怪不得李老爺的腰桿子這麼硬,竟然敢於直面氣勢洶洶的辮子兵。原來他早就知道辮子兵只有區區的幾十個人,而且早就知道京師三大營的人們很快就要到來。
“你們若是想跑,我也不攔着,但諸般好處肯定是沒有了。”李吳山的面色一沉,毫不掩飾語氣中的鄙夷之意:“我大旗莊民團要的是英勇無畏的純爺們,聽到些風吹草動就嚇的沒了卵蛋的慫貨老子不稀罕,也懶得把田地銀錢給他。諸位若還是站着撒尿的漢子,就和我李吳山一起搏個功名富貴,到時候我肯定不會虧了大家。若是大家怕了,跑了,嘿嘿……”
嘿嘿的冷笑了兩聲,李吳山猛然抄起一杆大扎槍往地上一戳,咬牙切齒的說道:“好處你們已經拿了,到了事頭上卻要撒丫子跑路,休怪我翻臉無情。大旗莊民團的花名冊上已經錄下了你們的名號,你們就已經是我的兵了。臨陣脫逃是什麼樣的罪過就不必我多說了吧?”
民團雖然不是正經的官軍,也算是一支有名號的軍隊,肯定要執行軍規。
軍法如鐵,最是森嚴。
上了大旗莊名團的花名冊,拿了李老爺的好處,就得和他並肩戰鬥,這是規矩。
“劉三房。”
“在!”
“你敢不敢和我一起搏一搏?”
劉三房是總教官,拿的好處最多,而且還有軍職,若是口中說出半個“不”字,所有的好處全都化爲泡影,那幾十畝河灘地立刻就不在他的名下了。而且此人當過兵,對於眼前的形勢有着比較清醒的認識:清軍掩殺過來,肯定是一個很寬大的正面。跑?能跑到哪裡去?還不如索性把心一橫幹他孃的。若是幹不過只能怪自己運氣不好,若是僥倖能擋住一陣撐到大軍來援,必然是一場潑天的富貴。
一瞬間就衡量出了其中的利害關係,劉三房扯着嗓子大吼:“俺吃的用的都是李大人給的,如此用人之際,我肯定要留下來,跑的都他娘是三孫子。”
“好,好漢子!”李吳山轉過臉去,環視自己剛剛“提拔”起來的那一百多個“軍官”:“大敵當前,已沒有什麼好說的了。這裡就是你們的家,身後就是你們的村子,你們還能跑到哪裡去?自己身手摸摸褲襠裡的卵蛋兒還在不在?還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是跟着老子搏這一回……”
一番鼓動之後,那些個連品級都沒有的所謂軍官終於有了些底氣,雖然還是有部分人心存畏懼,卻不好當中講出來,只能附和着別人的說法,做出一副慷慨激昂的樣子……
“銀雀兒,把家裡的存銀全都搬出來……”
“老爺……”銀雀兒遲疑了一下,正要開口說點什麼,猛然看到李吳山的目光,頓時嚇的一哆嗦,趕緊說道:“好的,婢子這就是取……全都搬過來麼?”
“是。”
平日裡嬉皮笑臉的李吳山滿面寒霜,目光之中全都是森森銳氣,雖然沒有什麼特別的動作,卻讓丫鬟產生了一個錯覺。整日裡嬉皮笑臉的老爺似乎在一瞬間變身成爲一頭兇猛的野獸,目光中的森然和冷酷比任何刀劍更加鋒銳,讓人不寒而慄。
“庫裡還有些布匹和鹽,也搬出來吧。順便把六斤他們全都喊過來!”
很快,銀雀兒就率領着六斤等人把銀錢和布匹全都搬到了打穀場上。
“倉庫裡就這麼點東西了。”李吳山打開那些的箱子,露出裡邊的那些元寶。
十二兩一個的元寶,整整十四箱,還有一堆銅錢和布帛。
每人一個元寶先拿着,等打敗了敵人之後還有重賞。
當了李老爺的民兵,吃的穿的都是李老爺給的,現在又拿了他的元寶,說不得也只能替他賣命了。
大旗莊民團的這次對抗賽,吸引了數千前來觀戰諸位的鄉民,這個時候也只能暫時讓他們到村子裡躲避……
這個時節本就晝長夜短,不知不覺之間已到了後半夜。
六百餘民兵埋伏在村口的土嶺子之後,眼珠子瞪的溜圓,死死的盯着前面的河道。
青泥河上本有一座石橋,那是李吳山李大善人出錢修建的,爲的就是方便村民出入,現已連夜拆毀。敵人要想經過的話,必然要淌水過河。
一直到了拂曉時分,黑暗終於褪去,但黎明還遠未到來,天地之間一片清濛,影影綽綽的看不清楚。
嘈雜的人聲由遠而近,一隊人馬從東南方向奔了過來。
埋伏在土嶺子後面的民兵們頓時就緊張起來,一個個全都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捏緊了手中的扎槍。旁邊的弓兵慌慌張張的拽開弓弦……
李吳山雖然依舊是一副“勝券在握”“胸有成竹”的樣子,好像真就的是諸葛重生武穆在世一般鎮定從容,其實內心裡也是頗爲緊張,手心裡已經攥出汗水,忍不住的站起身來,真要高喊一聲“給我衝”的時候,猛然察覺到有點不對勁兒。
一腦門子扎進來的這些人約莫有兩百多人的樣子,一個個跑的丟盔棄甲去喘吁吁,還不時的回頭張望,活像是一羣被獵狗追過幾道山樑的兔子。
八旗辮子兵不應該是這個樣子吧。
這是……
這特麼根本就不是八旗辮子兵,而是潰敗下來的巡河營官兵。
“幸虧剛纔沒有發出戰鬥命令,要不然的話就鬧大笑話了。”在暗自慶幸的同時,李吳山也在偷偷的苦笑:“看來老子還真的不是什麼天才,才這麼一點的場面就有點駕馭不住,還是有點嫩了。”
青泥河不是什麼大的江河,最窄處不過百十步,若是遇到枯水期就會斷流。現在這個季節正是水量豐沛的時候,雖然算不上湍急,也能沒過腰身,水最深的那一段甚至可以沒頂。
這些個潰兵不明地形,好像慌不擇路的兔子一樣紮了進來,察覺到水深難渡之後又折返回去,幾次試探才找到適合淌過河的淺水段,但卻浪費了太多的時間,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後邊的追兵越來越近……
敵人緊緊咬着這些潰兵的屁股一路追趕,終於抓住機會撲了上來。
大戰旋即展開。
慌亂的巡河營潰兵擁擠在河道處,厲聲謾罵着、推搡着,把那些體力不支的同伴擠進深水中,還沒有跑出幾步就被拖着砍刀衝上來的辮子兵一刀砍翻。
帶着皮盔的辮子兵大多是輕甲,有些乾脆就沒有披甲,好像餓極了的虎狼一般猛衝過來躍入水中好一陣劈砍,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瞬間就把巡河營潰兵殺的鬼哭狼嚎。
瀕死之際的慘叫和兵器砍進身軀的鈍交織在一起,在青濛濛的天光中反覆迴響,讓人不寒而慄。
這一切,就發生在大旗莊民團的眼皮子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