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九章 誓言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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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勵曠夫再娶,鼓勵寡婦再嫁,最終並沒有如同李吳山所期望的那樣形成一道正式的法令,但這種重新組織家庭的社會風氣卻已經起來了,在社會底層表現的尤爲明顯。

老獨眼就是其中的一個典型。

老獨眼和大紅狼的出身有些類似,只不過是他的身份非常卑微,僅僅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士兵罷了,而且還不是大旗軍的嫡系,是“半路出家”從新附軍投大大旗軍裡頭去的。

老獨眼這個人,戰鬥經驗極其豐富,在軍中頗有人緣,要是長久的幹下去,不難成爲一名中層軍官,奈何此人素來就是胸無大志,自從大移民結束之後,他就正式退伍了。

按照以前規劃的那樣,老獨眼用自己的軍功換成了田地,在老家做起了地主。

自己耕種一部分田地,然後佃一部分給別人,農忙的時候就僱傭幾個短工,農閒時節就過起了舒舒服服的日子,偶爾還會做些販賣牲口的生意。

現在的老獨眼再也不是光棍一根了,而是有家有室的人,他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爹了。當然,這兩個孩子全都不是他親生的,因爲他的老婆也是“撿”來的。

長年的戰爭導致了社會的劇烈動盪,無數家庭破碎無數人流離失所。完全就是因爲偶然的緣故,老獨眼曾經僱傭過一個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女人作爲短工。想不到的是,這個帶着兩個娃娃討生活的女人竟然不走了,想給老獨眼打長工,藉以養活三個年紀幼的娃娃,以免繼續顛沛流離。

老獨眼本身就是個老光棍,手裡又有些田產,雖然形容醜陋樣貌兇頑,可那個女人也不是什麼傾國傾城的美女,完全就是個無家可歸的鄉野婦人,一來二去就鑽到了一個被窩裡頭,索性娶到了房裡做了老婆。

老獨眼看重的不是這個女人的姿色,因爲她確實沒有什麼姿色可言,完完全全就是看在對方帶着兩個孩子的情分上,一來是因爲有了憐憫之心,更主要還是因爲老獨眼深信這個女人既然能生出兩個娃娃,肯定就能生出第三個來。

好生養的女人從來就是廣受歡迎的。

這個女人果然沒有讓老獨眼失望,不僅幹活利索,而且很快就開了懷,沒過多久就懷孕了。

這讓老獨眼歡喜的不行,卻又開始發愁了:原本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光棍,每日裡有酒有肉日子過的那叫一個舒坦,給個神仙都不換呢。現如今家裡憑空多出了好幾張嘴巴,過一陣子還有再添丁進口,吃飯的人會更多,但幹活的卻只有他一個人,這就顯得有些窘迫了。

家裡的人口越來越多,僅憑這點田產雖然不至於餓肚子,但生活水準一定會直線下降。爲了以後的日子打算,老獨眼決定再出去闖蕩闖蕩。

所謂的闖蕩,其實就是邀幾個相鄰,大家湊一些本錢,到套北去和蒙古人做生意。當然,這些的生意大多上不了檯面,而且在很多時候都不合法,因爲販賣私鹽是當地的“傳統產業”。

這裡的私鹽和揚州、以及沿海一帶的私鹽是兩個概念,位於秦晉一帶的私鹽販子們雖然數量衆多,但“走私量”卻很,完全就是打鬧的弄一些本地出產的井鹽,偷偷摸摸的賣給蒙古人,順便再販運回一些皮革製品,藉以從中牟利。

而這裡所說的蒙古人,也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蒙古人,更不是什麼茫茫無邊的大草原,而是早在幾百年前就已經內附的蒙古人,基本就在榆林以外的河套附近。

老獨眼本就有從軍入伍的經歷,爲人豪爽,最主要是他擁有一些本錢,很快就糾集起了幾個人,大家共同做起了生意。把本地產的井鹽賣給蒙古人的同時,帶回來一些蒙古特產。

因爲本錢有限,規模太,不可能販運戰馬之類的緊俏物資,充其量也就是採買些羊毛、毛氈、奶磚之類的普通貨色。

按理說,這樣的走私生意肯定是一本萬利,只要不出事肯定能賺大錢,但是老獨眼他們這些“走私販子”們卻虧錢了,而且虧的血本無歸。

究其根本,就是因爲壟斷。

晉商雖然受到了李吳山的打擊,但他們的銷售取得和市場佔有率這些最根本的東西還在,尤其是在晉商們在大移民過程中出了很大的力氣之後,大旗軍對晉商的刻意打壓已經不那麼嚴厲了,晉商很快就恢復了元氣,重新壟斷了秦晉之地的“貿易渠道”。

對於老獨眼他們這樣的打鬧,晉商的大規模貿易簡直就是碾壓性質的。商販在大型企業的壟斷面前,被打的毫無還手之力,不虧錢那才真的是活見鬼了呢。

因爲自己的貨物本就不是什麼正經的來路,不敢光明正大的正式銷售,要麼就是以極低的價格賣給晉商的商號,白白的給他們打工。要麼就砸在自己的手中,一點一點的往外販賣。時間一長蟲蛀鼠咬肯定虧的更多。

做生意這種事兒吧,肯定有虧有賺,就算是虧了本錢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很多“合夥人”都認了栽,準備把辛辛苦苦弄來的貨物廉價賣給晉商,不賣還能怎樣?總不能一直砸在手中吧?若是走街串巷的去販賣,這麼多東西得賣到猴年馬月?

老獨眼頗有幾分悍性,就是不肯低這個頭,而是另闢蹊徑,帶着大家把貨物運送到了更遠的地方,準備放手一搏。

“當年我押送那些旗人的時候,曾經到過巴山一帶,我知道哪裡的情形。那邊的旗人們都缺少物資,只要咱們把貨物帶過去,肯定能狠狠的賺一筆肥的……”

巴山一帶確確實實聚集着很多旗人,但那是旗人吶。

長久以來,大家都把旗人看做是瘟疫一般的存在,不願意和他們打交道。據說旗人都沒有道理好講的,進了他們的地盤兒,萬一哄搶了貨物那可如何是好?再者說了,這裡和巴山距離遙遠,山水阻隔,若是半途之中遇到強賊,損失些錢財是,若是丟了性命恐怕連屍首都找不回來呢。

“屁!”性情爽直的老獨眼只用了一個字就否定了這種說法:“旗人也沒有你們說的那麼窮兇極惡,當年我押送他們的時候,一個個比老綿羊還要順從。再者說了,咱們過去是做生意的,平買平賣價格公道,他們憑啥哄搶咱們的貨物?至於說崇山峻嶺之間的強賊,或許真的有個把盜賊也說不定,但咱也不是吃素的。”

“想當年,老子在軍中的時候,殺人見血根本就是家常便飯,真韃子兵老子都砍死過好幾個呢,還怕個鳥毛的盜賊!”老獨眼又拿出了當年悍勇之氣,把眼一瞪說的很有氣勢:“真要是遇到了盜賊,老子就是第一個衝上去,你們再多帶些刀叉棍棒,最好把家裡的獵弓也帶上,我就不信了,什麼樣的盜賊敢在老子的頭上動土!”

畢竟曾經是南征北戰的大旗軍老兵,老獨眼的悍勇之氣果然起到了不的作用,終於讓膽怕事的“合夥人”們重拾信心。

就這樣,在老獨眼的鼓舞和帶領之下,鄉親們組織成爲一支的商隊,帶着幾匹牲口,馱着在本地已不可能賺到錢的貨物朝着西南方向進發了。

真正踏上這條商路之後,才發現最大的危險根本就不是傳說的盜賊,而是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出沒的虎豹豺狼和崎嶇難行的道路。

若是遇到猛獸,大家就挺起刀槍棍棒大聲吆喝幾嗓子,總是能把那些野獸嚇走。至於那無法通行的道路,就真的沒有辦法了。

大家只能把貨物卸下來,用人拉肩扛的方式把貨物和牲口運送過去。

一路之上,山高水險,經歷種種磨難,原本並不算很遙遠的路程,竟然走了十一天。

翻過巴山之後,已經來到了秦蜀交界地帶,這裡已經出現了一些移民安置點。

這一帶的移民安置地普遍偏,而且極其零散,村落與村落之間,往往相隔着好幾座大山,一來一回就要走好幾天,一天之內能打來回的兩個村落已經算是臉貼臉了。

事實證明,老獨眼的選擇是正確的,帶來的那些貨物很快就銷售一空。“合夥人”們個個笑逐顏開,齊聲稱讚老獨眼的“英明神武”

老獨眼更是笑開了花,不僅僅只是在於終於把滯銷的貨物賣了出去,更重要的是出了胸中的一口惡氣:終於挖了那些大型商號的牆角,從他們的手裡把生意搶了過來。

川蜀和漢中以南是最主要的移民安置地帶。因爲這裡曾經遭受過反反覆覆的戰爭,人口數量已經減少到了一個危險的程度,不得不進行移民來充實。而在移民的前幾年當中,一定需要外界的補給和支援,要不然的話這些移民很難開展生產生活。而補給的路線最主要是沿着長江上游,畢竟在這樣的地理環境當中,大宗是貨物嚴重依賴水面運輸能力。

蜀中、渝中是最主要的補給方向,也是大型商號的“地盤”,至於遠離巴山一帶的區域,因爲運輸條件的天然限制,根本無法及時補給,這就給了老獨眼他們這些商販們很大的機會。讓他們有機會充分利用自身規模、靈活機動的優勢,挖大型商號的牆角,在壟斷範圍之外找到賺錢的機會。

這條路太難走了,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大型商號的商業觸角纔沒有完全伸展到這裡來,老獨眼他們纔有機會賺錢。

若是別人,把滯銷的貨物賣出去之後,肯定會歡天喜地的回家去。但是,老獨眼畢竟是當過兵的,無論是眼界還是視野,都不是那些捏了一輩子老鋤頭的合夥人可以相提並論,他馬上就意識到了這是一個機會:只要死死的抓住這條機會,就有可能開闢出一條全新的商路,可以天長日久的賺錢。

所以,他極力反對馬上帶着錢回家去,而是繼續把生意做的更大。

老獨眼決定,用剛剛到手的這些錢,採買當地的貨物。

這一次,老獨眼學了乖,打死也不弄那些犯法的禁運品了,而是專門採買可以隨時隨地進行銷售的普通貨物。

最典型的貨物就是麻線和麻繩。

因爲這一帶盛產“細麻”,稍微加工一下就可以成爲麻線或者麻繩,再做精加工的話,就可以紡織成爲麻布。而麻布則是可以行銷天下的大路貨,只不過這東西因爲太普通了,所以價格相當透明,各地的麻製品價格幾乎都是一樣的,不存在賺錢價差的機會。要是想賺錢,唯一的辦法就是壓低進貨的價格。

本地的漢人移民,都知道麻織品的價格,他們不願意以更低的價格把麻織品賣給老獨眼他們,而是囤積起來等着大型商號一年一次的收購。

只有那些旗人,纔會答應用一個比較低廉的價格把麻製品賣給他們。這最主要還是因爲旗人的稅負更加沉重,不得不這麼多。

所以,老獨眼他們已經找到一個經驗:專門找旗人做生意,收購他們手中的麻製品,無論是麻縣還是麻繩,甚至是成品的麻布,只要他們願意買,就可以一股腦的收過來。

現在的旗人,早已剪了辮子,從外表上來看,和漢人沒有任何分別。但是老獨眼卻有一個竅門,一眼就能看出旗人村落和漢人村落的巨大區別。

雖然沿途的村落大多比較簡陋,幾乎全都是一些茅草房和少量的土坯房,看起來好像沒有什麼分別,但老獨眼卻可以分的非常清楚。

漢人村莊和旗人村莊之間的最大區別,就在於村莊的東邊是不是有一座尖塔形建築。

只要是有尖塔形建築的,那就一定是旗人村莊,若是沒有那就典型的漢人村落,這是老獨眼總結出來的經驗,而且屢試不爽。

不論村子的規模是大還是,旗人的村落裡邊一定有一座這樣的建築。不管這個村落有多麼貧窮,這座尖塔形建築都必然修建的比任何人家的房屋都要壯美的多高大的多。

這是旗人村莊中的神廟,按照旗人的說法,這種神廟的正式名稱應該叫做:曙光神廟。

神廟中供奉的不是佛祖菩薩或者是三清道祖,而是供奉着曙光之神阿布卡的畫像。

那是一個拄着柺杖的消瘦男子,就是楊瘋子本人。

楊瘋子在旗人心目當中地位無論怎麼強調都不算誇張,早就超越了聖賢,躋身於仙佛之屬。

在這個世界上,楊瘋子是唯一一個活着就已經封神的人,是現世的神靈。

和其他那些面南背北的廟宇不同,楊瘋子的神廟全都坐西朝東,據說這是爲了迎接第一縷曙光,神廟之中一年四季香火不斷,每年獵到的第一隻獵物和第一季糧食,都要擺在神廟之中,由曙光之神阿布卡先享用一番。

老獨眼知道楊瘋子這個人,甚至曾經在“護送”旗人移民的過程當中遠遠的看過他一眼,他當然不認爲瘸腿瘸腳的楊瘋子就是什麼勞什子的神仙,但這一點都不妨礙他對楊瘋子的尊重和敬仰。

當然,這種所謂的尊重和敬仰完完全全就是流於表面,純粹就是出於商業需要。

每次來到旗人的村落,他都會到神廟中朝着楊瘋子的畫像鞠一個躬,或者是上一柱香。反正也不過是舉手之勞,這麼做還可以得到旗人的尊敬,在商討價格的時候會有所優惠……

“從遠方來的客人,我的交易在阿布卡的見證下順利完成。”那個臉色黝黑的女人姓佟,大家都叫她佟家大姐,雖然老獨眼的年紀比這個女人要大好多,也就順着嘴巴這麼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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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希望得到一些耕牛或者是驢子,如果能有最新式的織布機,那就更好了。”

“佟家大姐,牲口不是問題。但這新式的織布機……不大好說呀,除非……除非你們願意用一千四百束麻線來換。”看到佟家大姐已經皺起了眉頭,老獨眼就知道自己開的價格有點高了,趕緊解釋道:“這個價格確實不低,但我想你……佟家大姐應該知道,新式的織布機搶手的很,江南織造作坊交了定金之後都要等大半年才能見到機子,吳山軍校出產的機子,不消我說你們也知道的,一架機子抵得過四架老式的織機,要不是以前當過兵,還有些門路可走,有錢都買不到呢。”

吳山軍校研製出來的新式織布機用套筒軸承結構,生產效率極高,搶手的很呢。江南尤其是兩浙的大型織造作坊都爭搶着購買,確確實實不那麼容易搞到手,價錢高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一千四就一千四,這個價格我們應了,我們要四架新式的織布機子,什麼時候才能送到?”

“百日之內就可以送到。”現在的老獨眼已不是英勇善戰的士兵了,而是一個精明的商人:“我想佟家大姐也是知道的,這種機子價格高昂,若是我運過來你們卻挑三揀四的不要了,我們會虧很多本錢。所以,我希望你們能繳一些定金,比如先給我們一些麻線或者是麻布……”

老獨眼擔心對方毀約,佟家大姐也擔心這些商人榨取了定金,尤其是這樣的商販,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不得不防啊。

“如果你們信不過我們,我可以在阿布卡面前發誓……”

在阿布卡面前發誓,對於旗人而言,那就代表着絕無返回的可能,無論生死都一定會遵守諾言。

雖然那些個“合夥人”全都認爲旗人的誓言不可相信,一定要拿到定金才行,但老獨眼卻知道這樣的誓言到底有多麼沉甸甸的份量。

這句誓言,比旗人的生命還要金貴。

“好,那就讓阿布卡作證吧。”

沒有商業合同,沒有任何契約,僅僅只是在阿布卡畫像之前的一句誓言,就讓老獨眼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做這筆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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