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孤雲和龍月兒探頭過去,見雙劍靠近劍柄的地方果然都刻滿蠅頭大的迴文古篆,密密麻麻,足有百千之多。
二人雖都識字,但對金石學素無研究,自然認不出這些歷史上古的篆文的意思,也從沒當過回事去琢磨。
此時聽老者講起,才知其中含義重大,都不禁肅然。也才明白託鏢之人爲何爲這雙劍押金十萬之巨,原來確是物有所值。
但二人又覺得奇怪:這雙劍既然如此稀有,爲何從不曾聽聞師父金蓮上人說起過?難道她不知?
但想着金蓮上人不但佛法恢弘,慧悟精微,武學造詣也高深,是當世鳳毛麟角的開宗巨匠,掌派大家之一,所交往的朋友香客自然都是不同凡響的出色人物。她佩戴此劍至少也有三十幾年,怎會沒有人與她說起?
雨孤雲轉念恍然:憑師父這多年的佛前苦修,早把世間的一切看淡。怕連生死都不放在心裡,何況區區一雙劍?就算是價值十萬的皇家珍寶,也畢竟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身外之物,何足珍視?
道家戒律中也視‘貪’爲惡念,一力戒除。想來師父卻早已無慾,是以只把這對俗人看得極重的‘斬妖除孽大將軍’視作平常而已,不當回事。
龍月兒卻領會到另一層,輕碰雨孤雲,笑着向他扮個鬼臉,道:“還是師父偏心,竟把這麼珍惜的寶物贈於你了。來日見到她,我一定要討個更好的——”
雨孤雲聽她說得執拗,不禁苦笑。
老者卻已經明白,笑道:“你們的師父呵,其實用心良苦。這雙劍本是雌雄一體,不相分離。她是把這雙劍贈與你們兩個,叫你們便如這雙劍一般,生死不分,永遠一體,還不明白嗎?”
雨孤雲和龍月兒雖然彼此有意,相互愛戀,但畢竟不曾言明,還在朦朧之中。
此時聽老者說得如此直白,把最後一層遮掩都揭去,皆羞得紅頰粉臉的,慌忙埋頭,各自默默。
老者卻最喜歡看他二人這般忸怩的小女兒態,哈哈笑着起身走出茅屋,去村裡告知衆鄉民和雨孤雲商議的結果,把二人剩在一張竹榻上面對。
此際只聽到風吹屋前樹林發出的嗚嗚聲,叫和煦宜人的秋日芬芳從窗口撲入,把二人迷醉其中。
雨孤雲轉頭看向龍月兒,見她也正偷眼瞧着自己,眉目之間飽含嫵媚。二人對視片刻,都不禁心裡怦怦,叫血脈噴張。
雨孤雲再忍不住,伸臂將龍月兒抱入懷裡。
龍月兒卻軟弱得似被抽去渾身的骨頭,只能夠大張着嘴急促地喘息,別的好似都顧不上。
可還不等把氣喘得勻淨,只見一張雙脣紅潤的嘴兒已經慢慢覆蓋過來,將自己的呼吸都憋在裡面,叫龍月兒更加地氣悶,心兒也跳得愈加地厲害。不由得緊緊地摟抱着雨孤雲,在他的懷裡任憑如何。
吃罷晚飯,三人正在屋外的木墩上啜茶清談,聽不遠處的樹林裡響起吵嚷之聲。轉頭看去,見一班鄉民朝這邊走來。
幾人以爲情況有異,都起身相迎。
當前的一名中年人拉住老者道:“哪位是要爲我等出頭的英雄?”老者指向雨孤雲。
中年人見他神情雖英武,但如此青澀,卻有些懷疑。道:“小哥,那鐵刀母夜叉可是厲害。你戰敗不怕,若傷到性命,叫我等豈不愧對你的父母?你還是想清楚吧。”
雨孤雲輕輕搖頭,道:“我沒有父母,他們早就不在了。”
中年人稍愣片刻,擺手道:“既如此,就更使不得。怎能叫你一個孤弱少年冒此大險爲我等做主?若叫祖宗知道,在那世必也要怪我等糊塗。”
他話未落音,聽一個嬌脆聲音道:“誰說他孤弱?還有我呢。”中年人轉頭見龍月兒正昂着粉白的小臉瞪視過來,忙淺執一禮,道:“請問小姐貴姓?”
中年人這句本是習慣的隨口之問,不想聽完龍月兒的回答後卻大吃一驚。
龍月兒道:“我姓龍,叫璉月。我爹爹就是管轄大名府周圍三百里方圓的老皇爺,你們也都在他的轄治下,是他的子民呢。”
雨孤雲聽她道破身份,倒駭得不輕。轉頭低聲責怪:“誰要你說的?怕不招惹來災禍嗎?”
龍月兒卻只向他狡黠地眨眨眼睛,微笑着不分辨。
老者和中年人,以及他身後跟隨的衆鄉民都被嚇得半晌寂靜,沒一個人反應過來。
最後老者第一個撲身跪倒,口中高聲道:“公主殿下福壽。小老兒給公主殿下見禮。”
中年人和衆鄉民也有樣學樣,呼啦啦地在空地裡跪下一大片,嘴裡呼喊個不停,亂七八糟地聽不出個數來。
龍月兒最能裝扮她的公主派頭,笑吟吟地把左手背在身後,將右手在胸前劃過一圈,道:“都平身吧。”叫雨孤雲瞧着好笑。
老者一邊撲打着膝頭沾染的塵土一邊道:“小老兒早就看出公主殿下滿臉的貴像,言談有尊,不是尋常人物。”
龍月兒最受不得別人的贊,把臉上的得意表現得淋漓。
雨孤雲卻知這老者看似普通低下,其實心裡最高傲不過,是輕賤王侯的隱士性格。他既肯如此奉承龍月兒,後面必有目的。
果不其然,老者接着道:“公主殿下如今既已知衆鄉民的難處,還望在老皇爺面前進言,救他們於水火呵。”
龍月兒心思淺顯,哪知老者用意深湛的圈劃?應道:“不需說。待我回去後一定和爹爹說,叫他免除這裡的賦稅徭役。”
衆鄉民最想聽到這一句,各個激動不已,立時把歡聲如雷般響。
當前的中年人道:“可明日這一戰——”
龍月兒截斷他的話道:“我之所以告訴你們我的身份,就是要你們知道:我哥哥不是孤弱之人。不但有我和他在一起,還有我爹爹老皇爺和他手裡調遣的大名府二十萬駐軍、三千官差呢,你們怕什麼?”
這一句立時叫衆鄉民心裡有底,又都歡呼起來,以爲終於找到依靠。
雨孤雲聽龍月兒如此說,覺得好不溫暖。把她伸過來的手兒緊握,四目相對,深情滿溢。
直等到太陽西落,月上梢頭,才見進村的山徑上走來十幾匹馬。
當前的一匹上端坐着一襲白衣過膝,肩扛截頭鐵刀,戴着銀面具的鐵刀母夜叉。隨後跟着一衆黑衣人。
雨孤雲手提雙劍,與龍月兒和老者並肩而立。
後面是熙攘的鄉民環拱,但見得衆黑衣人一步步逼近,都嚇得閉起口齒,漸漸悄靜。
鐵刀母夜叉第一眼便瞧見挺拔着身體站在那裡的雨孤雲,明顯地一愣。叫胯下的黑馬都跟着遲滯了一下,讓人看着奇怪。
待跳下馬來,在黑衣人的簇擁下和衆鄉民對峙而立片刻,她卻一語都無,只定定地看着雨孤雲。好似他的臉上刻着什麼花紋,值得仔細琢磨一番。
雨孤雲卻被那兩道自面具後面射出的尖銳目光盯視得尷尬,不由得低頭。
龍月兒在旁邊見了大不樂意,蹙眉戟指道:“喂,來看戲嗎?怎地如此?”
鐵刀母夜叉緩緩移動目光,端詳着龍月兒道:“你是誰?來這裡作什麼?”龍月兒抱起雙臂,梗着脖子傲聲道:“管不平的。”鐵刀母夜叉冷笑一聲,道:“就憑你?”
龍月兒向來是挨宰也要叫到死的鴨兒脾氣,最喜歡逞口舌之強,怎肯默聲?
可不等還嘴,卻見一團白影迎面撲來,裹着那柄大鐵刀揮在空中的一道錚亮的光芒。
龍月兒武藝雖練得精熟,可沒半點對陣的經驗。須知臨敵不亂的鎮靜是要經過多次的棄生奔死才能磨練出來,沒有哪個天生。龍月兒雖貴爲皇家的公主,卻也不能例外。
眼見得刀來,先嚇得呆住,把平常練習的反應都拋到三千里外了。
雨孤雲見鐵刀母夜叉身手如此迅疾,暗吃一驚,纔信老者對她的誇讚不虛。
忙伸手把龍月兒一拉,叫她腳下磕絆着退後三、四步,避開這淬不及防的一擊。同時跨前半尺,擡黏在一起的雙劍擋住這一刀。
鐵刀母夜叉見得變化,竟硬生生地把去勢兇猛的鐵刀收在半空裡不動,將被銀面具遮掩着的臉孔轉向雨孤雲,道:“你和她——是一夥的?”聲音裡竟滿是顫動的驚慌和疑惑。
雨孤雲自是明白揮舞起來的鐵刀有着一兩貫一斤還多的力道,若不有天生神力,便是男兒想要這般舉重若輕也無法想象。別人不說,自己恐怕就無論如何做不到,是以對鐵刀母夜叉更添一分佩服。
聽她問得滑稽,點頭道:“不錯。”
鐵刀母夜叉唔一聲,把刀慢慢扛回到肩頭,收步退後。
在一旁的老者向鐵刀母夜叉抱拳拱手道:“二當家,我等商議之後,公推這位少俠出來做主。二當家有什麼要求,只管對他說起,他說如何,我等便如何。”
雨孤雲聽老者只幾句言語便把一切推得乾淨,將自己拋在風口Lang尖之上,倒覺得驚訝,不明白他用意爲何。
但自己既然答應站出來承擔,就已經沒有退路,只好硬着頭皮向前。索性向鐵刀母夜叉點頭,確認老者所言不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