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老天從來都是最不靠譜的,一向喜歡耍巧捉弄人。自從入冬到現在,只零星地飄過兩場小雪,落下的雪花連地皮都遮蓋不住,又怎麼會有足夠的可以融化成水呢?但眼看着一口口儲水的大缸都見底乾涸,山寨裡馬上就要沒有水可飲,翁九和的心如同被油烹着一般難熬。
錦衣衛對劍閣只圍不攻的打法着實厲害,正是劍閣的軟肋所在。劍閣四俠自然不甘心衆人被困死在這,也曾試着從唯一下山的小徑突圍。但那裡正因爲易守難攻,也成了遏制衆人的咽喉所在。錦衣衛不需要用多少人手,只架上一排硬弩,就能把那裡守得風雨不透。
要憑着劍閣四俠的能爲,想要突破錦衣衛的圍困自然不是什麼難事。但這四個人都是仁義心腸,怎麼捨得把朝夕相處這麼久的這些兄弟扔在山上獨活?
轉眼劍閣被困已經半個多月過去,因爲飲用水不夠,已經有多人病倒。劍閣四俠、林猛、姜楚等人整日在房裡商量對策,卻都想不出有用的主意,還是愁眉不展,無可奈何。
山上的兵丁自然也並不都是不怕死的,有那忍熬不住的,偷偷摸下山去向錦衣衛投降,只爲苟活一條性命。杜天橫等人從這些人口中聽到山上的慘狀,自然高興,忙修書稟報雷怒海知曉。
雷怒海讀罷書信,面上露出得意笑容,以爲自己這一次又能在魏忠賢面前邀下一份功勞了。
童牛兒此時已經把趁着正月十五放花燈時放火燒京城的事謀劃得十有,只等到那夜的到來。他這一次找的自然還是他兒時討飯結交下的那幫兄弟。這些人心腸雖然實在,卻也最現實。童牛兒自然明白,廢話也不多說,只把上萬兩的銀票拍在他們的面前就把一切搞定。
收受這些銀票的都是控制各個堂口的把頭舵主,他們卻比童牛兒還多想一層,就是一旦大火燒起來,不但能得下童牛兒給的這些好處,更可以趁亂搶掠錢財,再橫發一筆。這樣的計算雖然夠陰狠,但他們都是慣見人間悲慘的鐵石心腸,卻不覺得怎樣,只以爲都是應該。
童牛兒把一切都安排好之後,忍不住在心裡暗自得意,以爲這一次是個大手筆,恐怕從古至今也沒有人敢幹得這麼狠毒。他卻不知每次的朝代更迭,戰亂禍起,都要比他做的這點惡事兇狠千百倍。和那些爭奪江山、稱霸天下的人比起來,他這點計算根本不值得一提。
正月十五轉眼就到。
童牛兒趴在春香院三樓的窗上,看着外面夕陽沉落,暮靄漸起。隨着第一盞燈火被點亮,他的心不知爲什麼也倏然收緊。想着安排下的一切,以爲後果足夠嚴重,自己也有些怕了。
正月十五逛花燈這個習俗不知始於哪一年,到如今已經成爲京城節令的一景。上到皇帝百官,下到庶民百姓,都喜歡趁着這個時候湊熱鬧,花銀錢,請巧匠,製作出足夠別人誇讚的花燈擺放在自家門前,只爲讓別人羨慕自家的實力。
這春香院建在地勢較高的地方,童牛兒所在的又是三樓上面,儘可以把下面的景緻一覽無餘。他在心裡計算着時間,以爲此時應該已經差不多。
林鳳凰、白玉香和霍敏玉因爲都不能出門,也只好在窗口向外面張看熱鬧。只有端木蕊在屋子裡悶不住,一個人出去四下裡走動去了。她臨出門之前,童牛兒叮囑千萬不可往長安大街左右去。端木蕊聽着奇怪,道:“今兒夜裡就那裡最熱鬧,若不往那裡去,還有什麼意思?”童牛兒急道:“休問。不讓你往那邊去,自然有我的道理,你照做就是,怎地囉嗦?”
端木蕊不得他的解釋,倒有些鬱悶,只好點頭答應着出門。但心裡卻在想:“這兩條腿長在我的身上,往哪裡去自然由我說了算。且先聽你說,去不去我自有主張。”
長安大街是京城最寬闊的一條大街,貫通南北,兩旁所居住的均爲權貴之家。童牛兒今夜所要燒燬的也就是這些人家,因爲其中多是家有錦衣衛出身的。但他不敢告訴端木蕊知曉,怕她那嫉惡如仇的性格,不允許自己這樣做。
端木蕊不知道童牛兒如此陰狠的安排,出門不久就向這邊走來。揹着雙手看着一家家門前的花燈,在心裡品評着製作的精美和創意的新穎,倒也覺得十分自在。然後想起去年此時曾和劍閣諸位英雄一起下山潛入這京城裡同看花燈,有過一番怎樣的熱鬧。如今他們卻被困山上,生死未卜,只剩自己一人,好不孤單。端木蕊突然就覺得心情蕭索落寞,再也提不起一點興致來了。
她正走着,猛地聽到前面大起喧譁之聲,然後看到一大羣人往這邊奔跑。此時道路的兩邊因爲擺滿花燈而照得分外明亮,可以很容易地分辨出跑過來的都是衣衫襤褸的花兒乞丐。這些人一邊跑一邊高聲叫嚷,同時揮舞手裡的刀槍兵器打鬥成一團,看着好不駭人。
京城中的人雖然慣見如此,卻也不願意濺到身上鮮血,是以紛紛後退躲避,很快就把一條大街清空。那些花兒乞丐分工明確,有的人專門負責打鬥,有的則專門負責放火,還有的專門幹那搶奪偷盜的勾當。
此時街上滿是燭火燒得正旺的花燈,放起火來真是最容易不過。只消把那些花燈推到,將燈油、燭火傾覆,立刻就點燃一片。這火勢一旦燃起就無法控制,很快禍及旁邊的宅院,燒到房子裡面去了。
童牛兒趴在窗口遠遠地瞧見那邊的半個天很快就被火光照亮,心中不禁一喜,知道計算的已經成功。然後卻又擔心,暗暗地禱告上蒼不要多傷性命,叫自己這次做的惡事不要有太大的罪孽纔好,不然死後怕償還不起,到了陰間要多受折磨。
端木蕊遠遠地看着大火很快燒起來,轉瞬之間就燃成一條火龍,把長安街兩邊的房屋都吞噬其中。房中的**多數都來得及逃出,但也有困死屋裡,只聽得到幾聲哀呼就完蛋的。端木蕊覺得這場大火燒得蹊蹺,不明白這些花兒乞丐爲什麼就在這時要惹這場大禍呢?
猛地想起童牛兒曾經說過的言語,不禁暗道一聲不好。再沒心思看什麼花燈,轉身往春香院走。
守在門前的小丫頭見她的臉色不善,倒嚇了一跳,不知道怎麼了。但不敢問,只能暗暗地爲童牛兒擔心。
端木蕊見到趴在窗前的童牛兒,劈頭就問:“那火是不是你放的?”童牛兒聽她如此說,臉色裡有幾分尷尬的神色閃過。但知道這件事打死也不能承認,不然和端木蕊的兄弟怕就做不成了,於是把腦袋搖得像個撥Lang鼓似的否認。端木蕊卻知道她這個義兄最奸猾不過,自然不肯輕易地信他,追問道:“真的不是你?”
童牛兒低嘆一聲,道:“這樣的惡事,我怎麼敢做?不怕死後下地獄被扔進油鍋裡炸嗎?”端木蕊聽他說的這麼嚴重,纔信了幾分,點頭道:“不是你就好。”童牛兒怕自己哪句話說得過了,被端木蕊瞧出破綻,便把嘴邊的話都咽回去,轉身回到窗前,探身向外面張望。
此時那條街已經燒成一片火海,沖天火光把整個京城都照得通亮。四下裡都是鼎沸嘈雜的人聲。報訊火警的銅鑼敲得震天般響,震得人耳鼓生疼。童牛兒見計算得逞,暗暗地得意,以爲這樣就夠意思。想着自己買通的那幾名朱雀營的錦衣衛明天早晨必然就能把這個消息在衆錦衣衛中傳播開去,讓軍心大亂;而山上的衆人也該早就得知消息,能夠趁機突圍出來吧?
童牛兒雖然這樣想,但知道人算不如天算,怎樣巧妙的安排也不及老天爺計算的周到,是以一顆心仍然懸在半空裡放不下來。
翁九和正月十四的早晨從守在山寨的兵士手裡拿到一封書信,裡面寫的正是要他在十五的夜裡或者十六的凌晨率衆突圍的消息。這書信是用箭射到山寨內的,下面的落款是童牛兒的。翁九和等人見了雖然不敢深信,但以爲這或許就是個機會,能夠讓衆人突圍出去,得活性命,是以也加緊準備。
這錦衣衛大多出身官宦,就住在長安街附近,正是童牛兒安排放火的那一帶。其中還真就有幾個昨夜請假回家陪着家人過正月十五看花燈的。等一把火燒下來,全都懵了。死傷的人裡有不少是錦衣衛的家屬,這個消息傳到圍困劍閣的衆人耳中之後,立刻叫這羣人亂了分寸,都不知道自己家裡如何,紛紛吵嚷着要回去探看。
坐鎮在此的杜天橫原本是個心機深湛的人,這樣的事其實很容易引起他的懷疑。但此次童牛兒安排的巧妙,叫這把火在正月十五這夜燒起,卻是正好。往年因爲花燈起火傷人的事件屢屢不斷,並不稀奇,所以杜天橫沒有多想,就把大部分錦衣衛放回家中,讓他們看望家人的平安,卻給了劍閣衆人一個絕好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