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厲來在華北地區地位顯赫,古時素有一京二衛三通州的說法,而只要截斷了通州的漕糧,對於擁有百萬人口的北京來說,無異於一場災難,比李自成進京前,那一場瘟疫更具有破壞性。
通州城的重要性,終明清兩朝,每一位皇帝幾乎都會撥出鉅款修葺,不說遠了,萬曆十九年顧九思修舊城,當年密雲兵備道王見賓修新城,大加拆修,連垛牆高三丈五尺(合11米高),厚丈餘,長一千三百四十丈又有奇,較以前高厚許多。李貢曾修新城敵臺,爲通州敵臺的創始。
崇禎四年,因舊城東北角與新城西南角,易受敵人衝擊,增建敵臺於舊城東北,形如扇,由左到右,長十二丈,高三丈七尺,分上中下三層,俱有門,又增修月城並建有炮門。
面對這樣的一座城池,別說兩千紅衣兵,就算兩千重炮兵也轟不開這堡壘,不過朱幹自有他的打算,通州城也沒有看上去那麼的堅固。
當兩千紅衣兵越過北京,出現在前往通州的官道上之時,京城裡到處瀰漫着一股子亡國的恐懼氣息,比當年朱棣攻入南京城時不遑多讓。
皇極殿自萬曆二十五年大火之後,於天啓七年重建,天啓過後自崇禎一朝再也沒有多餘的財政修葺,此時恢弘的皇極殿中鴉雀無聲,兩宮皇后各坐一方,周皇后抱着幼小的皇子。
剛滿五歲的朱慈烺,生得粉雕玉琢,躲在周皇后的臂彎裡,一雙漆黑如寶石的大眼不斷的打量着珠簾下方的羣臣。
只見一人忽然出列,一看官服不過從七品,再一看卻是給事中,只見這人在一片詫異聲中忽然跪地,平靜的將官帽取下放於一邊,忽然高聲嚎道:“國之將亡!國之將亡!國之將亡啊……”
忽然的一桑子,嚇得朱慈烺哇的一聲就哭出來了,小手不斷的揮動,就如一隻受驚的小貓咪,躲在周皇后懷裡瑟瑟發抖。
面對忽然出現的變故,這御史言官措手不及,想要彈劾的話也咽在了嗓子裡,難道大吼兩聲,讓太子閉嘴,好歹別人還是一個小娃娃,你一個老頭子欺負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娃娃可不會青史留名,只會遺臭萬年。
一見太子被嚇成了這模樣,滿朝驚恐,紛紛跪地請罪,也不知道是在哭這朱家的王朝,還是在哭朝廷上百官的兇惡。
張嫣爲天啓帝遺孀,崇禎之嫂,看着被嚇哭的朱慈烺,有些心疼,面上閃過幾分慍怒之色,都什麼時候了,朝廷袞袞諸公還沒有一點覺悟,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快要睡着的內閣首輔溫體仁,張嫣從周皇后手中接過皇太子,輕輕的安慰了幾聲,頓時小傢伙破涕爲笑,乖乖地任張嫣抱着。
張嫣寵溺的摸了摸他的腦袋,另一隻手拉過周皇后,娉娉婷婷,正是大好年華之際,死了孩子沒了丈夫,獨自一人養在深宮,比那關在籠中的金絲雀更加淒涼。
當年崇禎能得帝
位,幾乎全靠她從中斡旋,才讓魏忠賢的奸計沒有得逞,不僅是靠着混賬的天啓帝憐憫,更有着超凡的智慧,兩人走出珠簾,居然對着下方的百官深深一禮。
不以高貴而偉大,只因偉大而高貴,這一刻她們二人貴爲國母,但卻對着臣下彎腰施禮,以一介女流之軀,卻沒有一人敢說他們失禮,除了震撼還是震撼。
張嫣看着跪在皇極殿下方的羣臣,眼眸之中閃過一些複雜的光芒,檀口輕啓道:“京師三大營,從準備到出發,不到六十里的距離,走了足足三天三夜,是畏賊嗎?恐怕不是,而是他們心裡有他們的打算,那裡有一個福王,但你們心裡都清楚,那人真是福王嗎?東廠、錦衣衛哪裡沒有你們的人,你們會不清楚那些是什麼人嗎?爲什麼非要走到這地步,我們孤兒寡母的就擺脫了各位。”
周皇后眼中淚光閃爍,除去一個皇后的名頭,雖沒有多大的野心,卻知足賢惠且明理,她的一生之中已經和朱由檢再也分不開了,他就是她的天,所以說當朱由檢讓她自殺殉國之時,她才能說出那一番懇切的話,而後毫不猶豫的去死。
如今她要替自己的丈夫守好這個國,還有她們的那一個小家,爲此她可以節衣縮食,捐出所有的金銀首飾作爲軍費,也可以在朝堂之上,向這些被自己丈夫壓制的百官妥協,只求別再黨爭。
豔光四射的張嫣,不愧爲五大豔后,一顰一笑,一悲一喜,氣場強大十足,她的彎腰比賢淑的周氏更讓百官們感覺心滿意足。
東林黨領袖之一的內閣大學士李標望了一旁昏昏欲睡的溫體仁一眼,終究還是忍不住站了出來,大聲說道:“猶以寬政結人心。門戶之禍,已歷四朝。借朝廷耳目,快自己之肺腸,人才盡而國勢隋之。士大夫宜各捐方偶之私,聖明力持涇渭之辨……”
李標發了一通老生常談的仁政、寬政,這些東西嘴上說說還可以,真到了實際之處,就兩字扯淡,見衆人無趣的模樣,想了想又接着說道:“之所以紅衣賊一呼百應,歸根結底還是因爲年年災旱,百姓流離失所,又有苛捐雜稅,只要減免賦稅,百姓感念皇恩浩蕩,到時紅衣賊定然人心不穩,再以招降之策,通州之圍定然可解。”
減免了賦稅,哪裡來錢養軍隊,剿滅農民兵需要軍隊,抵擋後金又需要軍隊,只要那一丁點的軍費一免,軍隊首先譁變,第一個亡的就是大明朝,至於減免賦稅,百姓也不見得能得到多少好處,真正肥了的還是朝廷裡的袞袞諸公,那身後龐大的江南士大夫集團。
張嫣望着朝堂下的袞袞諸公,心中失望之情越發的濃烈,抱着朱慈烺的手顫抖起來,忽然冷哼一聲,拉着周氏的手回到了珠簾後,當真是給臉不要臉。
只聽珠簾後再次傳來了平靜,且不帶一絲感情的話語:“哀家疲了,你們都退下吧!”
待羣臣離去,周氏有些擔憂的看了張嫣一眼,輕聲說道
:“皇嫂!那紅衣反賊雖說只有兩千人,可是畢竟到了通州,一旦通州城陷,這社稷震盪啊!”
張嫣那傾國傾城的臉上寫滿了疲憊,最近忽然就發生了太多的事情,這偌大的皇城裡,如果不是幾個手下的太監得力,隱瞞下來了可能掀翻整個明朝的消息,恐怕早就鬧翻了天,如今政局剛剛穩定,曹文昭守住了大同,陳奇瑜困住了農民軍,沒想到這涿州城卻又鬧出了反賊,而且離北京又這麼近,稍不注意就是亡國的下場。
朝裡朝外,太多的煩心事了,她們二人現在才體會到了崇禎主政的苦,面對這樣的境況,又怎能猜忌心不重,又怎能與朝廷百官的關係不勢如水火。
張嫣嘆了一口氣,姣好的面容上露出一絲堅定,握了握周氏的手,和聲安慰道:“現在最主要的就是幫陛下守好這江山,通州城破了又如何,只要北京城還在,大明就在。”
“一切全靠皇嫂了!”周皇后抱着皇太子,蓮步輕移,回後宮去了,儘管她知道這樣不妥,但是她更願意相信張嫣,當年是這個奇女子將自己的丈夫送上了皇位,現在她也一樣能幫助自己的丈夫守好這江山。
張嫣沒有去中極殿休息,而是獨自一人站在偌大的皇極殿中,對於這冷清到壓抑的皇極殿,她是不想來的,可惜她不得不來,輕啓朱脣,聲音響徹整間大殿:“曹化淳,從你進入信王府算起,跟隨陛下多少年了?”
殿外的曹化淳一聽張嫣召見,連忙進殿跪地說道:“回皇后娘娘,奴才十二三歲入宮,後來陪伴還是皇孫的陛下,奴才都快忘記多少年了,大概有二十年了吧!”
張嫣站在臺階之上,聲音雖小卻傳遍了整個皇極殿:“好,二十年啊!不親也親了,你也算是家人了,不像那些士大夫,嘴裡叫囂一套,背地裡又是一套,早就不可信囉,你立刻提督東廠,調出你的親信之人,去給哀家拿人,哀家要自組軍馬,再建一次十二團營。”
臺階下的曹化淳呆了片刻,隨即從震驚之中醒悟過來,這皇后好大的魄力,男人做不到的事她想做,雖說他沒了根子,可好歹骨子裡是個爺們啊!
更讓他激動的還是那一句,二十年不親也親了,沒了根子的宦官想要什麼,榮華富貴,但更想要的還是親情,所以他們更看重自己的子侄,都說天家無情,可是從小照看着信王長大,真的是不親也親了,只要肯對他掏一句心窩子,他就能爲你去死,方化正做到了、王承恩做到了,可是那些滿嘴仁義道德的士大夫卻沒有做到。
曹化淳得了懿旨,重重的叩頭說道:“這京城裡,只要有人敢阻攔奴才辦事拿人的,紅刀子進白刀子出,一定給娘娘要的人拿來。”
隨着張嫣未經內閣的一紙命令而出,整個京城又一次的鬧翻了天。
十二團營,當年于謙力挽大廈將傾的傑作,如果真的編練出來,誰會第一個倒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