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掌櫃在晉陽,時間不短了吧?”一番寒暄後,周承允開始引導話題。
“回公子的話,萬曆年間我們就舉家遷到晉陽,算下來已經快十年了。”周掌櫃答道。
“那周掌櫃想必對晉陽是瞭如指掌了?”周承允問道。
“瞭如指掌不敢說,但大事小事都還能知道些。”周掌櫃答道,他人還算機敏,接着問道,“公子想問些什麼?”
“嗯...“周承允沉思片刻,這纔開口,“去歲寒冬,建奴入寇京畿,這你應該是知道的,對吧?”
“知道,公子。”周掌櫃答道,“咱們晉西的巡撫和總兵兩位大人,還帶着人馬入京勤王了呢。”
“我要問的就是這個,”周承允說道,“耿大人勤王回來以後,都做了些什麼?”
周掌櫃搖頭嘆道,“耿大人有點時運不濟,本來這趟勤王,可是立了功的,朝廷理應封賞,可偏偏趕上陝北流寇流竄到晉西,還一連下了好幾個城池,聽說今上震怒,把封賞都撤了,下旨要他儘快平定流寇...”
周承允默默聽着,這些他都知道,隨後耿如杞在晉西境內實施堅壁清野之策,不過他們晉南蒲解二州倒是沒受什麼影響,這裡有鹽池,歷來有重兵把守,流寇腦袋秀逗了纔會去。
這位耿大人又打探流寇消息,調動大軍,準備將其一鼓滅掉,沒想到流寇很快蹤跡全無,消失不見了。
想必耿如杞此刻還在爲找不到流寇而煩惱吧,周承允暗笑。
待周掌櫃說完,周承允才問道,“依你看來,耿巡撫最近有沒有什麼...異動?”
“異動?公子,此話何意?”
周承允低頭,組織了一下言辭,這才說道,“就是...這麼說吧,耿巡撫勤王有功,朝廷原來對他的封賞是什麼?晉陽城裡有沒有什麼傳聞?封賞撤了之後,耿大人有沒有...跑動跑動?”
“公子是打聽這個啊。”周掌櫃搖搖頭,“京城可能有,但是我在晉陽卻是沒有聽到過。”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這些傳聞只在晉陽小範圍傳播,以周掌櫃的能耐,還打聽不到,周承允暗歎,自己的手下,像在黃河邊的陳力、陳強這類人不少,可終究層次低了些,打探不了這些顯貴的消息。
“不過...”周掌櫃稍稍停頓了一下,“聽說張總兵要走已是定了的,只是因爲來了流寇,新任總兵又遲遲未定,這才應耿大人之請,留了下來。”
“說說,怎麼回事兒?”周承允興趣來了。
“剛從京師回來沒多久,張總兵就在晉陽最大的鴻運酒樓擺了幾桌,宴請的都是晉陽的各位大人,耿巡撫也出席了,事後傳出來的消息是,張大人要接替在京師戰死的滿桂滿大人的位置,任大同鎮總兵,不過後來就沒什麼動靜了,也不知是真是假。”周掌櫃說道。
晉西總兵轉任大同總兵?聽上去似乎並沒有升官,但周承允心裡清楚得很,這兩鎮地位大不一樣,大同乃是九邊重鎮之一,戰略位置比晉西重要多了,朝廷撥付的錢糧自然也要多得多,看似平級,實際上大同總兵隱隱高出晉西總兵一截。
怪不得要擺酒慶賀,武人嘛,心裡面藏不住事兒也正常,只是沒想到流寇一來,就這麼被耽誤了,此時周承允已經對這條傳聞信了七八分。
這時周承允的心中忽地一動,隱隱對耿如杞的動向有了點猜測,開口說道,“嗯,很好,再說說看,晉陽城裡還有些什麼傳聞。”
周掌櫃爲難地說道,“這傳聞太多,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其他的咱們不管,”周承允開導道,“就說說和耿巡撫,對了,還有張總兵相關的就行了。”
周掌櫃聞言,皺着眉頭苦思冥想。
“不急,周掌櫃,慢慢想,司茶,給周掌櫃把茶水續上。”周承允吩咐道。
“咦,好像有了。”周掌櫃“咕嘟”嚥下一口茶水,似乎想起了什麼。
周承允沒有催促,靜靜地等着周掌櫃開口。
“耿大人的一個學生,叫什麼名字我記不清了,同進士出身,此前沒有去處,一直賦閒在家,前些天被舉薦,做了保安州知州,不日就要上任,聽說舉薦他的,就是巡撫耿大人。”周掌櫃如實說道。
“當真?”周承允問道,眼裡精光一閃。
周掌櫃很肯定地點頭,“沒錯,此人祖籍晉陽,我也見過一面,宴席都擺過了,唉,這年紀大了,記性真不行了,怎麼就是想不起他的名字了呢?”
“周掌櫃辛苦了。”聽到這裡,周承允展顏笑道。
到此地步,周承允已經大致知道了耿如杞的盤算。
武將到了總兵這一級,在大明已經算是頂天了,無非是儘量找個錢多事少沒風險的地方呆着,晉西雖然沒甚風險,可錢少啊,大同就不一樣了,作爲邊鎮,錢糧少不了(雖然最後落到普通士兵手中的沒多少),邊境外又是承平已久的北虜,和薊遼一比,可就太平多了。
也就是說,京師勤王立功後,還未回到晉西,耿如杞就在爲此奔走了,這些年他與總兵張鴻功在晉西一文一武,還算相得,這大同總兵的位置,恐怕就是他給張鴻功謀的。
而保安州雖小,卻是連通宣大和京師的要道,又在宣大總督轄下,耿如杞把自己的學生安在了這個位置,他想做什麼,不是已經昭然若揭了麼,他的眼睛,盯上的應該是虛懸一陣的宣大總督的位置。
宣大總督,全銜爲“總督宣大、山西等處軍務兼理糧餉”,轄晉西、宣府、大同三地,外加一個保安州,已是大明最大的封疆大吏之一,算得上位高權重,耿如杞若如願坐上這個位置,有一州知州和一鎮總兵相助,那位置當能坐得穩了,而他現在通往宣大總督的障礙,就是這些在晉西大地上消失的流匪。
“走!”周承允站起身招呼司茶,“去耿大人的府邸。”
“還去啊,涿鹿山不是沒事兒了麼?”司茶咕噥着。
“去拍拍馬屁不行啊!”周承允笑罵,“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可要不得。”
“公子,”周掌櫃喊住周承允,“你讓我準備的那些禮物就在外堂放着,要不去看看?”
“這回用不上了。”周承允搖頭道,“古玩字畫你先收着,以後再說罷。”
“用不上了?”司茶不解問道,“公子,你去耿大人府上不帶禮物,拿什麼拍馬屁?”
周承允大笑,“我啊,要送他一場大富貴,這些禮物與之一比,就算不上什麼了,不拿也罷。”